柳扶弱闻言,重点却放在了另一件事上:“你和姬囚雨认识那么早?”

    她虽听过纪清昼削姬囚雨头发的事,可每每想起,就觉得……

    姬囚雨那小子可真是好命啊!

    她直至现在才遇上清昼呢。

    若能早个七八九年与纪清昼相遇,别说被削头发了,让自己剃光头也行啊!

    一旁,谢子夜也看向了纪清昼。

    他虽时常制造巧遇,与纪清昼同行。

    可他并不清楚,纪清昼与姬囚雨之间发生过什么。

    谢子夜只知姬囚雨对纪清昼有杀意。

    “算是吧。”

    纪清昼见过十几岁的姬囚雨。

    那时的姬囚雨,用性情顽劣来评价也不为过。

    纪清昼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萧道友在千机门地界遇见姬囚雨时,她说姬囚雨拿蛇攻击凡人的事吗?”

    柳扶弱点头,皱起眉:“修士可是禁止伤害无辜凡人的!”

    顿了顿,柳扶弱想到什么:“我记得你那时说,姬囚雨不会真的伤害那些凡人,只是拿蛇吓唬她们?”

    那时,柳扶弱还不大相信。

    可后来与姬囚雨几次历练,柳扶弱发现姬囚雨虽然嘴巴贱,但行事作风还算有情有义。

    “这便是灵兽门为他种下的‘束缚’。”

    纪清昼的话,让柳扶弱愣了愣。

    柳扶弱重复纪清昼的话:“束缚?”

    纪清昼点头:“灵兽门门风淳朴,门人大多性情纯直,鲜少有阴险狡诈之辈,尤其是毛绒道人那一脉,他只挑自己合眼缘的孩子做弟子。”

    能让毛绒道人合眼缘的,当然是可爱的。

    他拒绝不了毛绒绒的灵兽,也拒绝不了圆滚滚的小孩。

    “姬囚雨是前朝遗孤,被新朝君主亲手扔进刑狱蛇窟,与蛇相伴长大,号令万蛇毒杀新君,以及一众新朝臣子,杀孽极重。”

    这样一个被蛇养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人类的是非观与考量?

    新君与新臣要杀他,那么他也要杀了这帮人!

    姬囚雨小时候,就是一个如野兽般的孩子。

    直至灵兽门将他带走,拜入毛绒道人门下。

    那之后,陪伴姬囚雨的,不仅仅是那些冰冷的蛇,还有许多很喜欢烦他,却又没什么坏心,让他无从下手的师姐师兄。

    纪清昼道:“许多事我也只是听说,无法确认真假,可我刚认识姬囚雨那会,他还是兽性大于人性的。”

    两人初相逢那会,姬囚雨奉命追查人贩子,被拐子伪装的村民欺骗,找上山中盗匪。

    在看见盗匪窝里,被他们屠杀的客商旅人尸骨遗物,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孩子也是他们拐的。

    于是,姬囚雨给那些盗匪下毒,不断折磨他们,叫他们生不如死,要他们承认这些。

    若非纪清昼到来,告知他真相,一剑结果了那些盗匪的性命,他们还不知要被姬囚雨凌虐多久。

    纪清昼还记得姬囚雨在折磨那群盗匪时的眼神——

    漠然、残忍、不耐烦。

    仿佛舀一瓢开水倒进蚂蚁窝的孩童,对待非同类的生物,根本不将它们的性命当回事。

    姬囚雨便是如此。

    他没有将盗匪当同类,更像是当一群不听话的玩具,想折磨就折磨,想杀就杀。

    “再后来,我几次遇见他,他的人性也逐渐压过了兽性。”

    纪清昼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我有次恰巧遇见他执行宗门任务,做任务的地方,是一座大城,恰逢过节,街上不少行人打扮成仙人或妖魔,招摇过市。”

    “姬囚雨形貌打扮特殊,凡人们便将他当成了扮演妖魔的一员,就有小孩凑过去,想摸摸他身上的彩绘。”

    听到这话,柳扶弱暗暗咂舌,人类幼崽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纪清昼继续说:“我见他表情骤变,还担心他会伤害那孩子,却没想到他只是召出一条蛇,冲那孩子喊:‘再乱摸我就让蛇吃了你!’。”

    柳扶弱忍不住道:“有些凡人小孩禁不住吓唬的,吓狠了会惊悸发烧……所以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纪清昼闻言,却微微一笑:“那孩子摸得更起劲了。”

    顿了顿,又补充:“还去摸了两把他召出来的蛇,说:‘大哥哥你可真厉害啊,还会玩蛇!’。”

    柳扶弱:“……”也对,能冲出去摸陌生人的能是什么寻常孩子?

    谢子夜的表情也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柳扶弱:“那姬囚雨岂不是气死了?”

    纪清昼笑了一声:“他直接带着蛇从人群中跃走了,根本不管这样会不会惊动任务目标。”

    柳扶弱了然:“难怪你说,姬囚雨不会伤害凡人。”

    以姬囚雨的性格,在这种事上能容忍一次,便会容忍第二次、第三次……

    因为他已经变了。

    于他而言,凡人对他无伤大雅的“冒犯”,已经不再是他动手伤人,甚至杀人的理由了。

    人性让他学会了忍耐与包容。

    “可那只是表象。”

    纪清昼忽然话锋一转:“他的内心,仍有一部分,被兽性占领,只是与人相处久了,那兽性也与以往不同。”

    柳扶弱一怔:“什么意思?”

    纪清昼道:“我应该没与你提过,姬囚雨一直想要杀我。”

    柳扶弱瞳孔一缩:“他要杀你?!等等……”

    她不理解:“可姬囚雨在秘境里,为了破局,不惜自伤,将信息告知我们……”

    若是想杀纪清昼,姬囚雨何必做那些损己利人的事?

    “我不是说了吗?那便是灵兽门对他的‘束缚’。”

    纪清昼淡淡道:“他在灵兽门中,享受毛绒道人的慈爱,师姐妹兄弟的友爱,唤醒了人性,压过兽性。”

    “他开始懂得,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做不可为之事,他就会失去如今的一切。”

    “姬囚雨不想失去他的师尊,不想失去他的同门。”

    纪清昼与姬囚雨的接触并不多,却轻易看破了他的内心:“于是他以人性压制兽性,不去做不可为之事,即便他的兽性让他想要杀了我,他也绝不会做这件事。”

    柳扶弱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想要杀你?”

    纪清昼闻言,露出复杂神色:“他认为世间不存在不变之物,他希望我不变,所以想让我永远留在不变的时间里。”

    只有过去,才是不变的时间。

    姬囚雨想让她停在过去。

    唯有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