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你……不变?”

    柳扶弱茫然:“为什么?”

    纪清昼语气复杂:“他想杀我时,还是兽性压过人性的年纪,我也问过他,为什么?”

    那时,姬囚雨说:“我不知道。”

    大约也觉得自己的回答莫名其妙,再加上与自己对话的人是纪清昼,姬囚雨干脆多说了些:“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可所有人与事都会变的,你若变了样,那实在……”

    “太令人难过了。”

    姬囚雨充斥着兽性的不羁双眸中,溢出淡淡的哀伤。

    “我那时听了他的回答,只觉得他脑子有病,将他打了一顿。”

    准确来说,是打了个半死,只剩一口气吊着。

    姬囚雨擅毒,纪清昼灵药无数,灵宝无数,天克他。

    “我本考虑过,是否要杀了他,反正荒郊野岭,我有办法让灵兽门找不到证据,但……”

    纪清昼道:“我觉得很奇怪。”

    柳扶弱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以姬囚雨的性格,说什么你若变了,会很难过这种话,的确很奇怪,就好像……”

    变了个人似的。

    “嗯。”

    纪清昼当时也觉得姬囚雨不对劲,还特地测他是不是被魔修夺舍了。

    可无论她怎么测,姬囚雨的确是姬囚雨。

    纪清昼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他确实脑子有病。

    “直觉告诉我,姬囚雨另有隐情,我担心杀错了人,酿成大祸,便饶了他一命,将他扔在荒郊野岭,他若没死,也算天要他活。”

    纪清昼的直觉救了她许多次,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杀姬囚雨。

    “后来再见他时,他的人性逐渐压过兽性,杀我的心虽依旧不变,但为了灵兽门的师尊与同门,他学会了克制,不会再无故动手了。”

    纪清昼虽一直不解,姬囚雨对自己的杀意从何而来。

    可如今,她似乎找到答案了。

    “若风小草没有撒谎,姬囚雨的身上,怕是藏着一颗魔种。”

    纪清昼根据魔种的特性,推测道:“他的魔种,大约是喜怒哀乐中的‘哀’。”

    多年前,姬囚雨说会为她的变化感到哀伤,想要杀她。

    多年后,姬囚雨问风小草,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很难过,让风小草陷入悲伤痛苦中,记恨那些调侃他的雌鹰们。

    “魔种的影响在逐渐扩大,从前只是他自己受到魔种影响,如今他身上的魔种,已经能影响旁人了。”

    纪清昼语气凝重,“得尽快赶往沧海找到姬囚雨,封印他身上的魔种。”

    如若不然,会有更多妖族受到魔种侵害!

    ……

    妖界,万灵之森。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万灵之森的地名,会以为此地住着许多妖族。

    实际上,万灵之森是玲珑族的领地。

    所谓万灵,是善于种植的玲珑族,培育出的无数新品种妖植。

    这些新品种的妖植,许多都有自己的灵智,杀伤力强大。

    普通妖族根本无法在万灵之森中生存。

    即便有实力强悍的妖族,想强行闯入万灵之森,也很容易在这茂密的植被中迷失了方向,陷落于名为“自然”的陷阱中,再也出不来。

    所以万灵之森,也有迷途之森、死寂之森的别称。

    此时此刻,正值深夜,万籁俱静,只有虫鸣,以及远方不知名野兽间歇性的嚎叫。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万灵之森中央,如仙境一般,自然之物自行搭建的森林城堡。

    巨树成屋,绿藤织景,鲜花点缀,鸟雀作骑。

    一个个背生透明双翅,仅有成人巴掌大的迷你小人,散落在这自然城堡的各个角落。

    她们都长着一头翠绿长发,尖耳朵,戴着花藤、树藤编成的花环,穿着用草叶织造的衣服。

    或半躺在树杈间,或趴伏在属于自己的小鸟小雀绒绒的羽翼中,或靠在花枝旁。

    看起来如小精灵一般小巧可爱的人儿,正是传说中的自然宠儿,玲珑族。

    她们生来个个都是极品木灵根,实力强悍。

    或许天道是公平的。

    给予了玲珑族得天独厚的天赋,又让她们的寿命如蜉蝣般短暂,无论如何突破,最多都只能活二十年

    可玲珑族并不会因生命短暂而恐慌。

    她们认为自己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不过是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回到了家中。

    来世间的二十年,不过是她们一场短暂的旅行罢了。

    既然是旅行,那自然要好好享受,好好体验。

    玲珑族们便在有限的生命中,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培育出无数新品种灵植、妖植,赠给给予她们生命的大地母亲。

    她们是那样热爱生命,热爱自然,快乐自由地活着。

    于是,其它妖族偷偷给玲珑族取了些外号,例如“傻乐小精灵”、“笨蛋不知愁”等等,或善意,或讥讽。

    可就是这样一群,在外族看来只会傻乐的玲珑族,今日却个个红了眼睛。

    饶是月光都没能藏住她们泛红的眼角,一个个罕见地不努力耕种,反而没精打采地躺倒。

    “沙沙……”

    这时,一名胳膊上缠着斑斓长蛇,赤着上身,露出蛇形彩绘,下身穿着一条古朴长裙的青年,从树下阴影中走出。

    他身旁跟着一名年迈的男性玲珑族。

    那玲珑族哭红了眼睛:“你要走了吗?白日里我们失去了最爱戴的族长,夜晚则要失去你这位最受喜爱的客人了么?”

    “我的旅途还未结束,终点就在前方,命运驱使着我去到那儿。”

    青年深色的瞳孔,不自觉溢出了忧郁的色彩。

    他扫过那些哭累了,趴在各处休憩的玲珑族,目中掠过一丝复杂,又开口:“我该走了,我留在此处……对你们并不好。”

    “怎么会!”

    男性玲珑族反驳:“是你让我们懂得了生命逝去的哀伤,使浅薄的我们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不应该嬉笑打闹,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青年闻言,目中哀伤更深,他开口:“你们能懂得哀伤,也算一件好……”

    然而,话未说完,他眼中浮起挣扎之色,不禁停下话语,猛地甩头,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

    男性玲珑族连忙问:“客人,你没事吧?”

    “……有事。”

    青年捂着额头,指缝中透出的眸光带着些许冷色,他咬牙切齿:“我有病。”

    “我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