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昼等人还未靠近,只远远听见那起伏的呜咽声,只觉悲伤如浪潮一般朝她们汹涌而来。

    这瞬间,她们似乎置身于眼泪汇聚的海洋,心中的悲伤满溢而出,不知不觉打湿了面庞。

    最先支撑不住的竟是一路与她们谈笑风生的暮曦,她搭在灵舟上的手倏地收紧,用上品金属制作的坚固船身,竟在她手中变形,出现裂痕。

    暮曦另一只手捂在心口,转瞬就红了眼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如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往下坠落。

    纪清昼眼看她就要失控,抬手摁住她的肩膀:“冒犯了。”

    “你……”

    未等暮曦反应,她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发现自己竟被传送到百里之外的山林中。

    那浓烈的悲伤依旧在她心头萦绕不散,但没有再靠近姬囚雨后,暮曦也能稍稍控制些。

    “想不到我竟给白薇的徒弟拖了后腿。”

    暮曦叹息一声,“若是别的魔种,我尚能控制,偏偏是‘哀’,白薇,这便是你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么?”

    她倚在树下,缓缓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淌下。

    暮曦抬手捂住了自己这副窝囊的表情,可一声悲戚的抽噎无法抑制地从手掌下溢出。

    她哽咽:“白薇,是我错了……”

    ……

    将暮曦传送离开后,纪清昼也停下飞舟,没有贸然靠近海滩,而是将视线转向谢子夜与柳扶弱。

    若再迟一刻送暮曦走,暮曦便会发现身旁这两位人修的怪异之处——

    此时,谢子夜眉头紧皱,眼中浓色翻涌,似有什么想要从他体内深处挣扎而出。

    柳扶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才经历另一世的幻境,亲眼见到因自己行差踏错,人生剧变,光辉陨灭的母亲。

    即便知晓那一切都是假的,柳羲和还好好活着,仍如曜日一般夺目。

    可柳扶弱依旧难忘,在离开幻境的最后一刻,幻影凝聚的柳羲和,将自己推出幻境时,脸上那慈爱又哀伤的笑容。

    那副画面似烙在了她的心上,难以忘怀。

    若不提起,柳扶弱还能假装一切都是幻境,是假的,可若回想,她又会惶恐,惊惧,悲伤。

    此时此刻,她一直掩藏在心底的悲伤,被彻底引燃,如火一般热烈将她焚烧,又似水将她包裹,密不透风,喘不上气。

    体内封印的魔气,似察觉她的动摇,蠢蠢欲动着。

    纪清昼见这两人的模样,也知不能再前行。

    “你们也该离开了。”

    纪清昼开口的同时,为谢子夜打上临时封印,也为柳扶弱加固封印。

    不等两人拒绝,她又道:“不必去太远的地方,在能看见我的地方等一等,若我支撑不住,再来援救也不迟。”

    她们三人历经生死,感情深厚。

    纪清昼也知道,即便自己将她们传送走,她们也会回来。

    不如就在附近待着,等她的消息。

    纪清昼都这样说了,谢子夜与柳扶弱也无法再拒绝。

    两人只得听话撤离至十里外,能远望此地景象,也不至于被魔种时刻影响。

    送走二人,纪清昼将视线转向海滩上的姬囚雨。

    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收起飞舟,径直朝姬囚雨飞去。

    玄龟担忧:“红月光,此地为现实,梦族后裔也无法援助你,你直面魔种,会不会太勉强?”

    纪清昼当初在疯人迷宫,硬抗裴饮夏的魔种“乐”,直接心神失守,若非她意志坚定,裴饮夏轻敌,想赢下那一战,不死也得重伤。

    如今纪清昼要面对的,不是对她不了解的裴饮夏,而是与她在很久以前便相识的姬囚雨。

    姬囚雨会疏忽大意,给她机会么?

    纪清昼其实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可她心中已有计划雏形,即便凶险,也值得一试。

    “若我陷入迷茫,还望各位像过去一般——”

    “叫醒我。”

    纪清昼在心中回应,人已落在海滩之上。

    姬囚雨被万千妖族层层簇拥,纪清昼也无法靠近,双方相距数百米。

    她们二人皆是修士,这距离倒也算不得什么。

    “姬囚雨。”

    纪清昼开口唤他。

    声音并不大,在这浪潮一般的呜咽声中,她的呼唤甚至显得格外渺小。

    可她话落的瞬间,姬囚雨朝她投来了视线。

    那一瞥,似带着万千惆怅,深色的瞳孔较之以往更为浅淡,隐约可见苍白的花在瞳孔中勾勒出丝丝缕缕的线条,不甚清晰。

    纪清昼对上他的视线,只觉有一股难言的情绪,轻敲在她心头柔软处,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画面。

    那是她十多年历练生涯中,所见到的众生百态,千万人的困苦挣扎,生离死别。

    纪清昼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

    她若开口,怕是也要与这些孱弱妖族一样,发出呜咽之声。

    这时,姬囚雨发出一声叹息:“你不该来的。”

    纪清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姬囚雨。

    “你明知道,我是如何看你。”

    姬囚雨说着,朝纪清昼走来。

    那些伏跪在地的妖族们,随着他的动作,自觉分开一条道路。

    “这一路,我总在心中祈求。”

    “不要来。”

    “纪清昼,我希望你,不要来。”

    “很奇怪吧?”

    “我是那样希望你死去,停留在你最美好的一刻,不要再有变化,不要如那庸俗的众生一般,在经历风雨后,变得面目全非。”

    “可我前往沧海的路上,我想起你时,第一反应竟是希望你不要来。”

    “你若来找我,便注定死去。”

    “明明如我所愿,却令我痛苦挣扎。”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姬囚雨在纪清昼身前站定,他已然浅淡的双眸静静望着纪清昼,红了眼眶,“纪清昼,你说,我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只觉自己十分矛盾。

    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去纠结那些旁枝末节,他只需遵照他的命运行事——

    行至沧海,葬身于此。

    带着那些在人间苦海中挣扎的生灵,一同死去。

    这便是他的结局。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可当他见到纪清昼时,心中那一丝丝迷茫却令他十分在意。

    到底是为什么,我如此希望你死去,又如此恳切地祈求上天你不要来寻我。

    纪清昼,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

    对上他哀伤求知的双眸,纪清昼终于开口。

    她哽咽着,哭出了声。

    姬囚雨静静望着她,等待她的答复。

    下一刻——

    “唰!”

    带着战场焦土气息的灼热剑气朝他迎面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