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昼被纪清光领着,踏遍三界每一寸土地,见过形形色色的生灵。

    有风华绝代好美酒的妖族女子。

    纪清光说,她曾是一棵小树,纪清昼还未醒来时,挂在她的树杈间,二者短暂依偎过。

    有高大如塔,气质威严,肩负长蛇的女子。

    纪清光说,她们是一对姐妹,并称玄武,姐妹俩还没破壳时,纪清昼与她们睡过同一个窝。

    一路行,一路听。

    纪清昼才知,自己曾与多少神话生灵打过交道,颇有种——

    “哎呀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的微妙感觉。

    原本遥不可及的存在,瞬间就接地气起来。

    或许并非不死树玄武等接地气,只是有纪清光存在,在祂眼里众生平等,一切便显得寻常了。

    如此又过数千年。

    三界的摩擦愈发剧烈,战争不断。

    域外天魔虽未降临,却已同魔修勾连,影响战局,造成更多伤亡。

    与纪清光待在世界之外,纪清昼都能感受到那愈发迫近的不祥之感。

    直至某日,纪清昼随纪清光回到世界之外,忽然就被遮住了眼。

    未等纪清昼询问,只觉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扑面而来,整个世界之外的虚空都显得逼仄压抑起来。

    就好像有人将她沉入了黏腻的胶水中去,无论浮沉,无论屏气或呼吸,都只会离死亡更进一步。

    这不适感或许只一瞬,抑或持续许久。

    直至纪清光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纪清昼才长松口气。

    明明她只是灵魂体,根本不需要呼吸,方才却莫名有种窒息感。

    纪清昼心中隐有猜测,真要开口问,却已看到异象——

    本该被白光笼罩的世界,此刻仿佛覆了层黑雾,黑雾中红紫色交缠闪烁。

    恍惚间,纪清昼听见了细细密密,无数声音交缠的低语,或尖笑或嚎哭,令她大脑刺痛。

    “清昼。”

    纪清光开口唤她,声音温柔。

    祂的声音仿佛有力量一般,瞬间驱散笼罩在纪清昼耳边的低语。

    纪清昼感觉一股无形之力将她保护起来,不再受侵扰。

    “这是……”

    纪清昼望着笼罩整个世界的黑雾,心下沉重:“域外天魔?”

    纪清光点头:“嗯。”

    短暂沉默后,纪清昼忽道:“带我去看看吧。”

    如今的三界,变成什么模样了。

    纪清光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刻带着纪清昼投入世界中,似在犹豫。

    纪清昼仿佛浑然不觉,直接拉起祂的手。

    纪清光微微一默。

    下一瞬,纪清昼来到人界——

    若非她身处繁华城池,她真以为自己到了魔界。

    天空无日无月无星,阴沉沉的黑云压顶,红紫色光芒如流星雨般洒落人间。

    那些光芒没入无数人的身体内。

    有的人癫狂,无恶不作,有的人沉睡,逃避现实……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纪清昼说:“妖界呢?”

    “也是如此。”

    纪清光没有仔细说。

    可这四字,已经能让纪清昼想象另一幅地狱画卷。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纪清昼看着纪清光,忽道:“现在,你该告诉我,我能为你……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了吧?”

    纪清光微怔。

    “别装傻呀。”

    纪清昼握紧祂的手,露出一个笑来,她用笃定的语气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对不对?”

    又是一阵沉默后,在纪清昼的注视下,纪清光无法再遮掩,祂还是开口:“……对。”

    从一开始,祂就知道,纪清昼到底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

    从前祂说不知道,那都是骗纪清昼。

    祂只是不愿去面对那个结局。

    然而,祂还是骗不过纪清昼。

    纪清昼什么都知道,却陪祂装了数千年的傻。

    “域外天魔没来之前,你可以装傻,我也可以装傻,反正条件不足,你无法预知未来,与其急急忙忙动手,不如静待时机。”

    纪清昼开口:“如今,域外天魔已至,你已然知晓过去,预知未来,掌握因果链——时机成熟,我们不能再装傻,也不该再逃避了。”

    她笑了笑:“清光,与我说说吧,我能为你,为你喜欢的世界,做些什么呢?”

    纪清光怔怔看着她,忽地红了眼,将她揽入怀中。

    “你来自世界之外,不受此间世界规则束缚,你的力量便也可以超越规则,做到我——做到这世界上所有生灵都无法做到的事。”

    纪清光呢喃:“可是清昼,你也不过是一普通的魂灵,仅是苏醒,便耗去数十万年的时间,若想让你获得足以抗衡域外天魔的力量,须得我来配合。”

    “身为天道之灵,我无法违逆规则,也没有彻底解决域外天魔的办法,可我既是天道之灵,便能偏爱于你,予你力量。”

    纪清光说到这里,声音却带着哽咽:“你将此间世界的力量,转化为不受规则限制的,独属于你的力量,便能做到降维打击,抹除域外天魔了。”

    纪清昼轻轻抱住纪清光,仰头望着无光的天,她轻声问:“那么,偏爱我的你,承载力量的我,又将付出什么代价呢?”

    “湮灭。”

    纪清光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满含绝望的答案:“你我都将不复存在。”

    祂不愿失去纪清昼,于是从最开始,撒谎说祂不知道。

    “原来如此。”

    纪清昼也不意外,“毕竟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呀。”

    “你看似全知全能,却是被锁链囚于笼中的小鸟——天下苍生,强如顶阶修士,弱如蝼蚁蜉蝣,皆是囚于此地,不得自由的小鸟。”

    纪清昼拍了拍纪清光颤抖的背,语气坦诚:“我们与芸芸众生一样,面对天灾,能做的,也不过是挣扎求生罢了。”

    “可是……”

    她话锋一转,轻笑一声:“我们还能挣扎,还能寻得一线生机,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清光,不要哭。”

    纪清昼抱紧了纪清光:“因为接下来,我们会做一件很厉害……很厉害的事情。”

    然而,她这话却并没有安慰到纪清光,反叫祂哭得更伤心。

    纪清昼并不催促,只在繁华城市的街道一角,紧紧抱着祂。

    人潮汹涌,二者却身处另一静谧维度,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紧紧拥抱。

    相扶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