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稿子就这样排,刻板画线条缺少的地方先用线稿补上,反正是免费宣传用的又不用拿出来卖,关键是快。”

刻坊中,王文龙仔细看了一张救荒瓜菜仙人的宣传文字,然后点头确认可以使用。

这也是大规模刻蜡纸印刷的难点,文字已经可以大部分用活字打出来,但是图片还是要一笔一画的去勾描,这活儿太过于细致,极大影响生产速度。

正规的蜡板印刷要刻图片时首先要做出一张刻有阴图的铅母版,将母板上面的涂鸦转印到蜡板上,而铅母板的制作又需要用到蚀刻技术,王文龙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出来。

土法上马,王文龙干脆叫刻板工匠找来一片薄木板将要画的纹样镂刻在上面,之后就用这张楼刻了的木板作为母版,制作蜡板的时候就直接拿铁笔在镂空的部分描画,虽然速度比不上直接拿模板打印,但是也比一笔一画的画图要快得多。

只不过土法上马之后的印刷质量就远远不如用手刻的了。

王文龙手中拿到的这张宣传单上面的仙人图画印刷质量极差,原本精细描绘过的服饰、百宝袋、祥云、袋中撒出的瓜果全部是糊涂的一片,甚至救荒瓜菜仙人的五官都糊在一起,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黑黑的人形。

这东西的印刷质量实在太差,邓志谟都拿不出手,比不过王文龙却不在意。

免费的东西印那么漂亮干啥?能将内容传达出去就行。

邓志谟见王文龙审稿同意,连忙拿着排好的蜡板去印刷。

王文龙到刻工的工作间巡视了一圈,作坊之中充斥着叮叮当当刻木板的声音,虽然用上蜡版印刷,但是还需要修补字模,十多个刻字工匠忙活的不可开交。

叮嘱王金贵把修理字模的生产线带好,王文龙这才匆忙走出作坊。

“文龙,滑竿来了。”

一出作坊王金贵的儿子王平保就扶着一架滑杆跑过来。

王平保今年三十二岁,跟王金贵从小学习刻字,前两年到南京帮人做工,这個月刚回福建,王金贵这次来泉州也把他一起带来,推荐给王文龙想要混个出身。

王文龙开始时还不愿意,王平保好好一个刻字工跑来给自己做帮手,又没有什么正事给他,自己开的工资还不如他自己出去做活挣的多。

但王金贵和王平保却不是这么想,他们都觉得王文龙日后必然发迹,王平保跟他鞍前马后也不过是一时,等以后王文龙发迹自然有好处。

两人又不缺钱,即使做工挣钱也无非是日子好过一些,子子孙孙还是工匠,早点帮王文龙做事说不定日后就有个出头机会。

听两人执意如此说,王文龙见王平保也是个手脚便给的人物,便同意让他在身边帮自己做事。

只不过两人是亲戚关系,王平保说起来还是王文龙的堂哥,所以王文龙执意不允许王平保叫他老爷,在他坚持之下王平保也只能对他直呼名字。

不过也就如此了,王平保坚决做好长班的本分,王文龙坐滑杆他就执意走路陪伴,吃饭的时候也不和王文龙坐一桌,自己端个碗站到旁边去吃。

特别王金贵等工匠头子还和王文龙一桌吃饭,王文龙看的难受,但同桌吃饭的王金贵却是不以为意:

“他拿这份钱,自然做这份工。”

这俩父子信念坚定,王文龙也只能听从。

王文龙上滑竿就匆忙向法华庵赶去。

法华庵在泉州城外西北,紧挨着泉州兵马司,正对就是迎春门,处于城门外的关厢地带。

这年代城门是四方商贾往来的必经之处,本来人流就密集,而进城门后货物还要收税,在城门外摆摊卖货又有人流又可以不交入城税收,所以这各城市的关厢都是热闹所在。

法华庵宫观不大,但是占据的这个地方却也算是风水宝地,信众往来也很方便。

法华庵今天所做救荒道场请帖早两天就已经到处散发。

这年头读书人口乎圣贤,同时崇佛敬道也已经刻入骨子里,像李鼎这种出名的道士来请,本地人家多半给些面子,何况今天右布政使徐学聚也会来,本地的商人地主自然有机会都要来巴结。

“建阳,我与你介绍几人。”王文龙一进道观就被徐学聚招呼过去,跟他一起介绍本地的几个有名士绅,泉州是海东大藩地,文教极盛,场中能入徐学聚法眼的多半是有些功名的人物。

“这位是黄尚书。”

王文龙闻言连忙整衣见礼:“见过黄老尚书。”

黄凤翔已经六十多岁,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身上散发出常年不洗澡的异味,但是却没人敢看轻他。

他是隆庆二年殿试第二名,有明一代泉州考中进士的人不少,但是黄凤翔是第一个考中一甲前三名,也就是进士及第的。

之后又在万历初年充任万历的经筵讲官,万历即位的时候才十岁,经筵讲官那是真得教小孩子读书,黄凤翔说起来和万历的感情也算不错。

他一早就和张居正划清界限,张居正倒台之后,黄凤翔没受任何牵连,还被万历重用,派去管理南京国子监。

万历十七年他再次回到京城,重任经筵讲官。

这时万历已经开始摆烂,

黄凤翔天天上书劝谏皇帝,最开始万历还念旧情容忍,直到争国本之事开始,黄凤翔又头铁上书,终于触动万历的逆鳞,先是罚俸,接着就把黄凤翔调离经筵行列,打发到南京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黄凤翔因此心灰意冷,辞官回乡。

如今黄凤翔已经回乡六年,不修边幅,万历几次想让他复起,但黄凤翔都力辞不应。

徐学聚对黄凤翔介绍说:“今天法会上的传单都是依赖建阳的献策才能够这么快的印出来。”

黄凤翔看向王文龙,问道:“那本《儒林外史》是你写的?”

他回家之后现在主要工作就是读书写作,留下大量文字,对于市面上的图书也是经史子集、小说杂项无不阅览,《儒林外史》他也看过。

王文龙笑道:“正是在下拙作。”

黄凤翔闻言就皱眉:“谦虚太过就惹人厌烦,什么拙作?说的不尽不实。”

王文龙听得一愣,还以为自己怎么得罪了他,可接着却又听黄凤翔开始夸奖起他的《儒林外史》。

王文龙察言观色一阵才能确定黄凤翔真对他没什么意见,终于大概明白他的性格。

这老头二十岁中举人,三十五岁当帝师,以后二十几年的工作单位不是翰林院就是国子监。

他一辈子所见都是读书人,没怎么和旁人打过交道,弄得性子直来直去,居然从不觉得自己会得罪人。

这么一个倔老头怪不得万历都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