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考古学的出现
管志道喃喃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是以现在我辈居然能看见三圣三古时代之物……”
在座众人第一次见识到考古学,而王文龙则是身处在自己以前读的历史书之中:看着古人去考古,去发现上古的学问。
别说此时众人觉得奇妙,甚至王文龙看着眼前场景更是有种莫名的即视感。
此时一众吴中名士准备前去河南安阳参与甲骨文发掘的场面,简直是他前世在自己考古学课上学到的,欧洲考古学初兴年代景象的大明版演绎。
前世历史上欧洲的考古学最开始就是对希腊罗马时代雕刻和铭文的收集,以及对基督教圣地巴勒斯坦地区古迹和古物的发掘。
——寻找先民遗留下来的古迹古物,宣扬自己的古代历史。
在欧洲是追寻希腊罗马和基督教的历程,在中国当然就得从追寻先圣文王周公的事迹开始。
而且两者历史背景都非常相似,前世欧洲的考古学思想起自文艺复兴时期,随着欧洲资产阶级的崛起渐渐发展,到工业革命后走向成熟。
相应的在这时空的明朝,考古学在万历年间伴随着商业社会以及识字群体的扩大而出现,随着社会需求而发展,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文龙知道如果按正常的学术演变过程,这群人现在先是挖掘历史古迹和文献,接着自然而然就会促进地质学的发展,地质学促进古生物学,而古生物学发现生物演化现象,又将促进了博物学、生物学、解剖学、医学……
这些后世的现代学科许多都是从一条线上来的。
想想如果在殷墟发掘中考古学真的出现,一群明代人开始研究新石器时代是什么情景……
这事情还真不需要多久,因为三吴学者最聚集的地方,杭州地下就有个良渚遗址。
从殷墟古迹往上研究,再通过良渚,中国的考古学真可能直接研究到新石器时代。
如此一来,时代变革、科技发展、中华文明诞生的历程班班可见。
王文龙不自觉感叹:“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说完就见众人突然都不出声,而是同时奇怪看着他。
王文龙疑惑:“众位先生,怎么了?”
凌蒙初急忙问道:“建阳刚才吟的那阙词是你所做的么?”
王文龙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惊,这是伟人诗词啊,霸气太盛,还真不好随便吟诵。
中国古籍对于人类历史的态度相比于其他以神话当做历史的文明是相当客观的,《韩非子》就载“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相比于其他说火是天神赐予人类的文明,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古籍就已经介绍人类和猿猴相分别于钻石取火、古人起于莽荒最早凿木为兵等等概念。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指的是石器时代。“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指的是几千年前的青铜器时代。这些事情在场众人许多一听就能反应过来。
这一首词本来就是伟人在读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之后写出的评谈。
短短一百多字品,写透了人类历史中的斗争过程,大家正思索甲骨文,感叹古今变迁,突然听到这样的诗词,自然是能引得众人惊讶。
沈璟是律学大家,稍稍回味就问道:“这是《贺新郎》词牌,怎么只有上阙?后面必然还有,建阳赶快说来。”
在王文龙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胡应麟和袁宏道也都看过了来。
王文龙咽了一口唾沫,只能继续吟诵:“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听到这里沈璟已经拍手:“好词!气吞山河!”
一旁的叶昼则也是点头:“就这两句足可比杨用修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了。”
席浪仙品味着说道:“不,气势还要大,杨用修讲的是一朝一代,建阳此诗倒是讲落千古事一般。多少金戈铁马都在其中了。”
王文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沈璟等人满意点头之时,王文龙却戛然而止。
沈璟皱眉:“如何不继续念完。”
王文龙直接道:“后边的没写……”
瞬间众人都目瞪口呆,正听到关键处呢,跟我说后面没有了!
胡应麟虽然是复古派,听着这诗词迥异于唐宋的气度不太适应,但是也能听出其中的绝妙。
他品味着这诗词,不信说道:“此词头尾连贯,一道气脉而下,正当文思泉涌之时,怎么会就此中断?建阳不要做耍,快快念来。”
这词的后面几句王文龙倒是知道:先抨击三皇五帝的传说是封建礼教骗人的玩意儿,然后夸赞盗跖、庄蹻、陈胜吴广这些领导反抗封建统治的起义军领袖,最后满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下结论:人类历史的最终胜利终将属于劳动人民!
嗯,看看在场一众地主阶级以及依附地主阶级的封建文人……剩下内容他是真不敢念。
王文龙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一首旧作,刚才也是兴之所致脱口而出,下阙没有写完,不若请后人来补全。”
众人听王文龙一番解释这才将信将疑,毕竟这篇词虽然只有一阙半,但却极为精彩,若是能写完肯定是篇名作,大家以为王文龙不可能自己放弃留名的机会。
正在这时,袁宏道也端着酒杯走来,他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兴致如此之高?”
胡应麟指着王文龙抱怨:“建阳吟了一首《贺新郎》极为精彩,却只出了一阙半,叫人胸中如猫挠一般。”
“说来听听。”袁宏道瞬间感兴趣。
冯梦龙念道:“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一阙半的词念完袁宏道直接陷入沉思,连接下去的话都忘了,嘴中喃喃不断,似乎想要把剩下的小半阕给补足。
不光是他,在场一众颇有文采的名士都悄悄尝试。
但是随着袁宏道和胡应麟两个文坛领袖很快都陷入苦思,其余众人也是挠头不已。
初看之下这事情似乎简单,但很快大家都发觉想用自己的才华去包王文龙的这一阙半的诗词,就像是用拇指大小的面皮去包一个拳头大小的饺子——根本包不住。
《贺新郎》词牌有自己的体例,给他们剩下来的字数只剩七句,他们想要用短短几句的剩余字数把上阙的内容总结下来,但却不尽人意,就算强行总结也是狗尾续貂。
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王文龙却毫不意外。
原词上阕跳入人类历史,从文明开化之初写人类的斗争拼搏,下阕则是一下跳出,按照诗词的规矩,下阕应该要站在宏观维度对人类历史中的斗争做评论。
但这需要胜过这个时代的历史视野和社会学知识,以此时人的眼界,根本没有能力完整评论。历史观之间的差距,不是文采可以补足的。
不过在场诸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本质,拼命填词半天之后都是默然,只能看着这未写完的诗词兴叹。
最后袁宏道颇为难受,抱怨说道:“建阳怎可做这顾头不顾尾之事?”
王文龙笑笑表示无可奈何。
……
东园聚会进行了两天,一些人得知了董其昌在殷墟的伟业,于是结伴去往殷墟,还有一些人因为琐事各自回乡,留下来的人则继续在东园筹备文会集会。
几天之后王文龙第一次参加了吴山社的文会。
今天文会的讨论内容是戏曲和小说。
东园地方广大,既然是名士集会自然也就不能局限于亭台楼阁,徐树丕直接领着大家进入后山,在苍天古木之中铺下坐席,整治杯盘肴馔,又在林木之旁布置女乐。
王文龙看着这场景,忍不住就想到竹林七贤,魏晋名士。
此时众人还真就是照着那些魏晋名士的方法结社的。
每朝每代极盛之时都会有自己的复古运动,倡导穿古人衣裳,寻找文化根脉。
唐代如此,北宋如此,明代也是一样。
此时参加文会的诗人有许多就是着“古之高士”服装,带着夸张的冠帽,或是穿着如同古人一般的鹤氅。
这年头专门有文人考据古人服装,并且著书立说,就和后世的汉服党一样,而其中的大家王元翰此时就坐在众人之中,这位同样有进士功名,如今已经七十多岁,告老还乡,在家里着心写作《三才图会》,用大量心血把历史书中、画像砖上一个个古人物的服装样貌全部考证出来。
别以为古代的服装都是一样,这些考据出来的魏晋服装,在此时的大明人士看来也颇具古意,普通人平时也不穿成这样。
而在座众人此时就在茂林修竹之间仿照王羲之的兰亭之会,就着流觞曲水讨论文学,身处其中王文龙甚至都恍惚觉得自己是魏晋名士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