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给李三才写了书信,又帮王文龙写了帖子,于是王文龙到国子监请了个假便直奔扬州,两人第一次见面李三才就热情道:“建阳打算开办一个时事报刊?”
“正是为此事而来。”王文龙点头说。
“这是大利民生之事也!”李三才高兴说。
没错,李三才在所有场合都表现的十分支持民意,对于办报之事大为支持。
这两年他总管漕运,每次都头铁的和监税太监对抗,已经将全天下反对矿监税吏的声音和自己绑定在一起。
于是李三才虽贪污,但每次对他的攻击都被他转化为对抗税官员的坑害。
比如今年李三才建议开渠建闸,修整运河清口一段,短短的一段工程,报价二十多万,而且他直接留下漕粮接济,这里头李三才不知贪了多少。
督储侍郎赵世卿力争此项目有问题,李三才被弹劾后直接请求离职,万历皇帝看了赵世卿的奏疏后也直接同意。
接着一瞬间从淮阳巡按、巡漕御史到京中的给事中、御史全都上书为李三才喊冤。
连淮河沿岸居民都站出来喊冤,表示李三才是惟一能对付税监太监陈增的人,此人绝不能离职。
李三才在凤阳和淮河漕运上怎么捞钱运河沿线百姓不知道,但他在淮河沿岸拘捕盗贼、对抗太监,许多百姓真就觉得他是个好官。
所谓欺世盗名大抵如此。
听了王文龙办《苏州旬报》的建议,李三才主动说道:“王助教,我幕中有几个颇能文墨的英才,不如也去你的《苏州旬报》应个差事,一起将这报纸好好办起来。”
王文龙笑了,他要把李三才手下的那群货招进旬报里以后他这报纸不分分钟变成李三才的传声筒?
他摇头说道:“不敢瞒李大府,我这报纸面对的是民众,并不言及朝堂之事。”
“这却不是可惜?”李三才大不以为然,“建阳既然有如此声量,更应该为天下公器,当用报纸为天下发正声正言也,如何只去处理一些市民琐事。”
王文龙说道:“我实在无心于此,若李大府定要将我之旬报变为公器,那我宁愿还是在《苏州旬报》上写我的小说。看来叶伯伯是让我拜错码头,小子打扰了。”
见王文龙拱拱手就要离开,李三才连忙道:“且慢且慢。”
他想不到王文龙的念头拿的这么死,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不能把王文龙的报纸变成自己的传声筒,但是如果王文龙卖报能够获利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桩进项,加上能够收获王文龙这么一个朋友总是不亏。
更何况王文龙是叶向高推荐来的,看在叶向高的面子上这个忙他也非帮不可。
李三才叫住王文龙说道:“建阳何必如此气急?你若是无心于大事我也不强求,即使退一步来说,我也很乐意苏州民意有个表达的地方,此事我当一力支持。”
李三才想了想说道:“只是苏州若有重大民意,建阳的旬报当不要退缩。”
王文龙说道:“太监捞钱我也骂,贪官捞钱我也骂,总是站在百姓的立场。”
李三才点头,这样就行,他的确捞钱,但是主要捞的是朝廷漕运的钱,百姓还以为他是好官呢,而税收太监在当地刮地皮,给百姓带来的痛感远远比他捞钱带来的强烈,王文龙既骂贪官也骂太监,在李三才以为其实是好事。
而王文龙心中也明白,他所要办的《苏州旬报》可不是跟随民意而是领导民意,给他几年时间后东林党也不一定能控制《苏州旬报》。
和很多人印象不同,东林党在万历年间的势力其实也是有起落的,两年后京察东林党打的浙党措手不及获得大胜,但再过六年,浙党等三党又会联合起来打压东林党,万历死前东林党其实已经被打到弱势地位,要直到东林党护送天启皇帝登基,依靠从龙之功才能一举扭转败局。
由于东林党并不能一手遮天,王文龙知道自己的《苏州旬报》办起来,只要声望足够,几年之后就算报纸之中的舆论口吻渐渐不利于东林党,东林党想要搞倒他也没那么简单。
王文龙对李三才说道:“我全站百姓立场,百姓爱看,报纸的收益也不会少。”
王文龙跟李三才开始算账,此时江南的报纸还全靠卖报收入挣钱,李三才听了王文龙的说法这才知道他们的旬报在福州做广告有多赚钱,认为王文龙只是想将《苏州旬报》做成一桩挣钱的买卖。
而这报纸的收入也确实出乎他意料。
李三才听着王文龙的生意经渐渐不惊讶起来:“照此算来,建阳这报纸若是办的好了一年收入该不下千两?”
王文龙点头说道:“我在福州所办旬报,一年多时间就已经为布政使司衙门挣下二千多两。”
这数额也够让李三才放在心中了,这时王文龙又适时表示自己可以给李三才分红股份,李三才瞬间心动,一阵推辞后笑而接受。
现在旬报已经从布政史司衙门之中分离出来,王文龙和徐学聚各自持股,剩下的股份就在旬报编辑部的员工手中,王文龙是股份大头,他早在来扬州之前就已经再次注资,将预备给李三才的股份稀释出来。
王文龙知道李三才这种人嘴上说
的再好,若没有实际的利益羁绊,怕也是难得衷心为他办事。
于是说好之后他当场就跟李三才写股份文书,李三才找来幕僚看了看,见得一切妥当瞬间喜笑颜开。
李三才当即拍板表示后续《苏州旬报》,若是在报道上遇到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帮忙说话。而且并不是拍拍胸脯就算了,李三才专门安排人跟旬报方面接洽联络,保正王文龙遇到事情随时能找到他。
一番操作,连王文龙也不禁在心中觉得李三才事情办得漂亮,让他踏实了不少。
要不说李三才能成为大贪官而且在朝堂之中结下这么多同党呢,人家收了钱是真办事,而且还得把事情办得漂亮,这也算是一个贪官的职业道德吧。
离开扬州之后,王文龙没回南京,而是马上南下苏州,全心全意的投入了《苏州旬报》的筹建当中。
他先是在苏州找朋友找了印刷社和编辑部的新地址,像在福州一样,组织起更大的印刷力量,接着便开始策划《苏州旬报》的新栏目。
不像此时福建和江南流行的报纸,内容以小说娱乐、商业信息、市井传闻、文人笔仗为主,王文龙专门策划了好几个新闻板块,并且准备发展独立撰稿人和调查记者。
至于广告招商之事,暂时还不着急王文龙打算等《苏州旬报》报道了几个大新闻,彻底把热度炒上来之后再去联系商户。
大新闻的选择需要时机,必须要保证新闻的取向不能落于党争、政斗,而是要实际有利于百姓。
王文龙办《苏州旬报》并不只是为了赚钱,他最终目的是推广自己以民开海的主张,自然要在此时已经出现资产阶级萌芽的江南慢慢塑造自己的舆论影响。
此时苏州已经出现市民社会,这种时事新闻报纸关注百姓民生,没理由不火。
王文龙在苏州忙忙碌碌转眼已过十一月,他带来苏州的《尚书古文疏证》原稿也终于刻好,由袁无涯的书植堂发行。
……
浙江杭州钱塘县。
金学曾坐在暖室之中依着床头喝药,他的大儿子金季真拿着一沓书信急忙忙走进来:
“父亲,信中称吏科、河南道言官上疏弹劾你呢。”
金学曾身体大病未愈,花费挺长时间才缓缓喝下一碗药水,拿布擦着嘴巴说道:“我已经辞官,不过是圣上还未批准而已,人走茶凉,自古皆然,随他们告去。”
“父亲在离任之前还在为闽海忙着办常平义仓、义廪,治闽之功天下皆闻,他们这些人怎能这样不讲良心?”金季真颇为不忿。
金学曾虚弱的道:“我当巡抚之时用权甚大,许多事情都强力推举而去,得罪的人也字不少,如今我已经不居巡抚之位,过去得罪的人自然都会找来。这在我失了权力之后不过早晚的事情,上疏自辩能够辩过一次下一次还是逃不过。不如少说些话,公道自证。”
正在这时就见二弟金嘉谟从外头回来,手臂下挟着一函书籍对金学曾说道:“父亲,王建阳的新书已然买来了。”
金季真颇为不满的对金嘉谟说:“如今父亲大病未愈,家中又如此多事,你怎么还叫父亲看书?”
金学曾却虚弱的说:“嘉谟,扶起我,帮我念书。”
金季真颇为担忧的说道:“父亲,您还是少费些心神吧!”
金学曾摇头:“我在家中闷也闷出毛病来了,看一看书,说不定病也好了。”
金季真无可奈何,接过金嘉谟手中的书,就见王文龙新写的书籍名叫《尚书古文疏证》。
金嘉谟在床边坐下,为老爹念书起来:
“自序——读尚书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