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龙的新书热销的同时,福建的局势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泉州街头。
一群税监扛着新下来的榜文,犹如搜寻野兔的鹰犬,见到开门的南北货铺就立马冲进去搜查。
“掌柜的呢?”进入店铺的税监一开口就是浓重的关中口音。
店掌柜早在他们进门之时就跑到里间去了,一个小伙计战战兢兢的走出来,陪笑着回答说:“我家掌柜的上货去了。”
“你这店里有没有洋货?”
那伙计连忙陪笑说道:“梁公公都已经下了榜文,我们店中哪里敢胡乱进什么洋货,这些全都是做出口生意的瓷器。”
那人高马大的税监在店中扫视一眼,手指着架子上一个描金的大盘质问道:“这不就是洋货吗?哪里来的?你们通了哪国的洋人?”
伙计看了一眼,连忙要把那个大盘藏起来,却被税监手下的爪牙按住。
听到外边吵闹,躲在里头的掌柜这才连忙跑出来,从衣袖里掏出两枚碎银子塞到那税监手里,满脸堆笑的说道:
“老爷,我这伙计说不清楚,其实这不是洋货,乃是德化烧造的瓷器,专做出口用的,是以长得像是洋人瓷器的模样,其实是土货,是土货来的。”
万历三十二年年中,御马监监丞、原陕西税监梁永被调任月港都税太监,他到福建一个月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韦麻郎就在李锦的帮助下入侵澎湖。
和历史上一样,荷兰人同样在入侵之前先试图买通福建的太监。
原历史之中,他们买通的对象是粤港都税司的高宷,而在这时空高公公早就死了,但路子却没什么差别。
李锦便把贿赂用的二千两白银直接送到了梁永的案上。
梁永虽然陕西当了年的税监,但是这年头的陕西穷呀,梁永在那儿就能收点土特产啥的,而他来到福建第一笔买卖就能入账二千两银子,梁永瞬间就被拿下了。
荷兰人希望梁永可以帮助他们游说朝廷,让荷兰东印度公司占据澎湖,梁永也做好了当汉奸说客的言辞,可惜的是徐学聚和沈有容做的准备太充分,梁永的帖子还没发出去,韦麻郎就被沈有容给打跑了。
梁永啥事没干,白收了二千两银子,心中自然开心,。
荷兰人一走,梁永又立刻和荷兰人撇清关系,装做一副支持福建海防的模样。
在驱逐韦麻郎的时候徐学聚就暂行了海禁,把荷兰人打跑后海禁再开,但这段时间查的相当严格,只允许福建人远贩东西二洋,并不允许将外国除白银以外的商品购入福建销售。
梁永也是全力配合,他手下的爪牙在福建市面上到处查扣外洋商品,对于货主的恳求全然不留情面。
此时就见那税监将二两钱揣入怀中,然后便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少给我狡辩,快跟我到官里去,将这货物的来源说清楚?”
掌柜的一脸愕然,“老爷,您不是已经收了小人的……”
“呵,如今正是海禁的紧要时间,我等奉了梁公公的命令,怎么会因为些许贿赂就放过通洋之人?”
“老爷,小的冤枉啊!”那掌柜的大声求饶,却被税监们二话不说的拖走。
王文龙在滑竿上看完这一幕,只能叹气摇头。走了个高宷来了个梁永,福建百姓这喘息时机也就不过小半年而已。
王文龙是知道梁永的名声的,如果说高宷是阴毒的话,梁永就是妥妥的生猛,一个习惯威胁,一个习惯明抢,都不是啥好鸟。
其实梁永进入福建时的做派就让福建百姓知道这人不好对付。
梁永在调任福建之前已经在陕西当了五年的税监,这次来福建上任之时,他是带着自己的部队来的。
梁永督税陕西时弄了五百匹塞外的好马,用以组建了一支五百人的缇骑队伍。陕西是边塞之地,兵源充足,梁永组建缇骑可不像高宷一样找混混林宗文做队长,梁永的缇骑队长是正经的锦衣卫千户乐纲。
军事化训练加上卫所混混出身,梁永手下这五百人的骑兵队伍相当有作战能力,林宗文在高宷被诸生围攻的时候能够提前逃跑,而梁永手下的骑兵甚至能保护着梁永出入边塞去征税。
梁永能够入万历皇帝的法眼,也是因为他在税收之上确实极有“成效”。
陕西不如福建富裕,征来的税收也不方便折算成白银,但是挡不住梁永来者不拒。
梁永陕西的征税主打一个因地制宜,他会根据各地的土特产征收,在花马池征收马匹,在庆阳盐池征收白盐,到各道产地征收咸阳冰片、羊毛、麝香等等特产。
对于没有土特产的地方,梁永选择开展了大规模盗挖古墓的工作,八百里秦川从先秦到宋元的古墓挖了一个遍。
甚至是在实在是穷的连墓也没有的地方,梁永也有办法刮出银子来。
从《明史》记载的一则逸闻就能侧面知道梁永督税陕西时的情况:“咸宁人道行遇盗,迹之,税使役也。”
在实在穷困的地方,这家伙直接就收边一帮土匪充做税吏,然后在土匪的抢劫成果之中抽成。
原历史上梁永在陕西一直当税吏,直到万历三十四年被弹劾回京,而现在他跑到了福建来,
此时梁永也在摸福建的底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拿出太过于粗暴的手段,不过却不知道情况会如何发展。
王文龙唯一知道的是梁永和高宷不同,他手下的那群税吏许多都是行伍出身,甚至有杀人见血的土匪,诸生之乱中一群秀才可以把高宷围困,可换到梁永这里,那些书生还真不够他手下税吏打的。
王文龙的滑杆继续前行,进入了泉州南城的李家大厝。
王文龙回到福建自然要和李国仙一起回娘家,这几日他和李国仙在李旦家的泉州大屋居住,而把沈宜修留在福州。
滑杆进了丈人家里,一路上丫鬟仆人都冲王文龙点头行礼,王文龙进了偏院,院中站着的姚旅脸色却不太好看。
王文龙问道:“大员岛的三一教那边是什么情况?”
姚旅脸色阴沉的说道:“我同教中的朋友一起走访了三个移民村,却发现其中两个村子都和荷兰人有勾结,建阳你不知他们大胆到什么程度。”
王文龙道:“园客请说。”
姚旅:“他们勾结倭寇和荷兰人,容留倭人和荷兰人在村中的小港口上停留,并且给他们做补给,这还算了,在荷兰人入侵澎湖之时三一教中还有大人物帮助荷兰人传递消息。”
王文龙问:“园客兄以为该如何处理。”
姚旅说道:“这些三一教的移民村落勾结外洋,破坏我汉人对大员岛开垦掌握,特别是在荷兰人入侵之时传递消息,此等行为已是汉奸,首先让三一教内部将相应人等全部清查出来,一条线都要清理干净,其次便是要将消息透露给徐抚台,明正典刑,非如此不能永绝后患!”
王文龙又问:“涉及的三教中人到了什么级别?”
姚旅:“已经到了院长一级,该院之跟从的移民村落有十几个。”
王文龙听得眉头紧皱,三一教的组织比较松散,四大长老以下各有弟子分管校区而在校区之中,实际的组织堂口就是祠堂和书院,此时台湾岛上总共才五家书院,每个祠堂书院在台湾岛上都能对应上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的移民村落,如果把三一教某家书院上下一条线的所有教职全部抓走,三一教在大员岛上铺下的摊子肯定要受极大打击,更何况现在荷兰入侵之事正在风头上,如果三一教的摊子散了,几年之内恐怕都恢复不了。
“我去和三一教沟通一下吧,”王文龙叹气说道,“如果三一教中愿意悔过,拿出足够的态度,将主事人员抓回福建,徐抚台那里应该能说得过去,也不至于和三一教闹到抹不开面子的程度。”
“若不严惩汉奸,日后将会出大事的!”姚旅对这种事情眼里容不得沙子,忿然说道:“若是私通外洋的贼人都不去捉拿,日后大员岛上再有反叛之人,朝廷又该如何掌控?今日开发大员之努力,日后会不会全交给洋人?”
“他们不会把大员岛交给洋人的,好不容易开发出来的土地,他们可没那么蠢。”王文龙反问他:“园客先生信我不信?”
姚旅看着他半天,点点头。
王文龙道:“那就给我些时间,让我先去上下沟通。”
姚旅对于民族主义理论十分推崇研,甚至已经有了一定的殖民思想。
只不过在这个年代殖民主义还真不是什么落后的思想,这是历史必经的一步,王文龙也没什么意见。
唯一问题是姚旅太执拗,现在去开发大员岛的是海商、投机者、三一教,这些本来就不是多规范的势力,以如今朝廷的力量想要绝对管控也不太可能,比起朝廷控制不了大员,王文龙更害怕姚旅突然把这事情摊开,引得热烈讨论,会招来朝廷出禁令阻止大员岛的开发,毕竟对于此岛,荷兰人、西班牙人、日本人可都虎视眈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