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新历,5243年。

    东洲,江海市。

    市郊外的一处孤儿院。

    圣玛利亚孤儿院今日依然很平静,孩童们的欢声笑语像是春天野外茁壮生长的野草一般,生机勃勃。

    未来注定的风霜雪雨还未到来,因为雨季未到,如今的他们尚且能够在孤儿院的庇护下,迈过十六岁前的一切困难。

    饮食,住所,衣物,教育,被人平等关怀的爱与友情……

    即便这些本就是世界开出玩笑后,吝啬给予他们的些许慰藉,但他们依然甘之如饴,因为不接受,便是流浪街头,成为无家可居的老鼠。

    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孤儿院的,每一年都会有不少人偷偷跑出去,有的遍体鳞伤回来了,而更多的,再也没有回来。

    孤儿院义工的修女姐姐们都很无奈,想着是不是平时做的不够好,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这群本就敏感的孩子。

    可院长,那个慈祥而端庄的女人总会说:“强求的终究无法成为现实,算了,随他们去吧。”

    这话或许消极了许多,但是院子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倾尽了爱意,她深深地爱着这群孤独的,被世界所遗弃的孩子们。

    至少李穆歌总是能够看到,每当孤儿院中有孩子出走时,院长房间里的灯光,每晚都会亮到很晚。

    孤儿院的修女很多都是天之翼中学毕业的学生,作为东洲极少数传承了南洲本土存在的一种宗教教义的学校,这些人信奉着的,不是仙魔,而是超脱世外的神明。

    她们相信着,神明关爱众生,终有一天,祂会赐予人间以救赎,带着所有的生灵踏入永远没有纷争与忧伤的神国。

    基督教嘛,李穆歌对此倒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就是时常会感慨这世界背景还真是复杂,感觉啥元素都好像能来沾个边一样。

    孤儿院的十二年,李穆歌时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想不明白,因为没人会回应自己,也没人给自己答案。

    他甚至就连猜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切入口。

    唉,想想还真的忧伤。

    闲暇时看看修女小姐姐,正常进行义务教育,尽可能多地去阅读九洲历史方面的书籍。

    可史书中记载最明确,也是最早的时间节点,便是九洲旧历之初。

    再往前,便是和神话没什么区别的民间故事了。

    那时的他,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那便是想要去逛一逛整个九洲,去外面看一看,去体验不同的民风民情,令此生不虚此行。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想要快速搞到钱,方法倒是有,都写在了东洲的律法里。

    再加之,这个世界并不太平,有人,有妖,两族长年征战,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他连妖界的大门都进不去。

    修仙,这是一个一听便让人神往的词眼。

    脚踏飞剑,手可开天,寿元悠久,与天同寿。

    虽然最后一条,在如今的九洲有些困难,但是多活个万年光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奢望的。

    孤儿院中有的掌勺大婶儿是个妖,每次做饭的时候,便会突然伸出十多条手臂来,看得李穆歌每次都惊讶万分。

    那时候,他才知道,虽然人妖两族世代血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两族之间便没了来往,彼此见面就是不死不休。

    毕竟这个世界上,更多的,只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掌勺大婶儿很是健谈,虽然搞不懂这个可可爱爱的小正太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她做饭,但每次都会很热情地与她交谈。

    “穆歌,又来了。”

    “婶儿,问个问题呗。”

    “咋,咱们这儿最聪明的小家伙,还有搞不懂的事情?虽然婶儿没读过书,但是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穆歌很是有眼力见儿地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有啥想问的,直接问吧,跟婶儿还客气上了。”

    掌勺大婶儿做饭侃大山两不耽误。

    “婶儿,在你的记忆里,人和妖,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成这样的?”

    小小只的李穆歌眨巴着眼眸,满满的都是求知欲。

    掌勺大婶儿听到了这么个问题,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在见到小家伙的第一眼,就能够感觉对方和其他人都很不一样,因为他不恨妖。

    在他的眼里,看不出对妖的憎恶与厌弃,不,应该说,他对任何人,无论人妖,都是同样的态度。

    漠不关心,默默旁观,宛若过客。

    她总会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并不是一位少年,而是上了年纪,看破了生死因果的老人。

    不喜不悲。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她时常会这般想。

    孤儿院的孩子和普通家庭的孩子,心理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出入,他们更加,敏感,有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并总会被自己砌起的高高围墙围住,不得而出。

    掌勺大婶儿可不想眼前的小家伙未来会变成那样的人。

    “要说具体是什么时候,婶儿我还真的不记得了,好像一直都是如此的吧?诶呀,别管这些没用的了,今天学习咋个样?”

    李穆歌知道,她问的其实是有没有同学因为他是孤儿的身份而嘲笑他。

    “婶儿,小学的一帮小屁孩罢了,我不放在眼里。敢欺负我的,可还没生下来呢……苏沐不算。”

    见他答的淡然,脸上带着淡笑,大婶儿便信以为真了。

    “也是,你小子在这儿都俨然是个小霸王了,怎么可能到了外面还有被人欺负了的道理。”

    又聊了几句,李穆歌便离开了。

    别管这些没用的?

    这又怎么可能是没用的东西呢……

    或许,在她们的眼里,人妖两族这般对立的场面,本身便是合理的吧?

    可拥有着完全不同观念的他并不这么认为。

    自九洲新历之前,人也好,妖也罢,虽然时有冲突,但是从未上升到这般的高度。

    可为何,新历以来,便是如此了呢?

    他翻阅了所有的文献,无不对旧历时的皇族嗤之以鼻,一阵嘲讽贬低,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是曾经的皇族姜氏犯下的,而炎帝更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这不扯淡的吗?

    他时常总会将前世的世界观代入到九洲,但是直到如今,他发现了,异界便是异界,它不是曾经的太阳系了。

    也是时候该放下心中的偏执,去坦然接受自己降生到新世界的结果了。

    这么些年来,没有系统的绑定,没有戒指里美女师傅的苏醒,更是没有突然之间的血脉觉醒,他只是他,一个孤儿院中长大的,平凡的普通孩童罢了。

    没有对世界的深恶痛疾,没有什么必须要报的血海深仇,更没有自小同龄人的打压去嘲讽……苏沐除外。

    所以,总的来说,他完全不负责任何一本玄幻小说主角的buff加成。

    也不对,话说“父母双亡”这个坎儿是有些迈不过去了。

    李穆歌没想过要活多久,修仙长生什么的,这种小说他以前都看腻了,可你要说真的让他走一遭……他还是会选择试一试。

    但不会钻牛角尖,非逼着自己每天被人喊打喊杀,不是在砍人夺宝,就是在砍人夺宝的路上。

    咱就说,为啥要活得这般辛苦?

    我不愿意,世界意识还能强迫我不成?

    (四年后的李穆歌:抱歉,那时候还是年轻了。)

    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李穆歌实在没兴趣和孤儿院里傻乎乎的孩子们继续待下去了,这么些年也没个有钱人家把自己收养,而且院长那边总感觉不想放他的样子。

    所以,在一天上午,他敲响了院长的房门。

    也是在那时起,他知道了真相,更知道了,自己不是无父无母的,他还有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父亲。

    原来我其实是某个家族大人物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吗?

    他呆住了。

    “穆歌啊,你也是知道的,我们院除开社会捐赠的一些零星的钱之外,其实是无法运转好一整个孤儿院的,你的父亲,这么些年出资不少,虽然他的要求很奇怪,但我想,他还是爱着你的,总有一天,你们父子会相认,所以我答应了他……”

    院长说了一堆,可他只听懂了一句。

    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那一天,他毅然选择了离开孤儿院。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要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本就有了些许想法的他,这个念头更加坚定了。

    房门外的墙角,一撮熟悉的呆毛晃啊晃。

    李穆歌关上了门,询问道:“院子,我能带着苏沐一起离开吗?”

    院长轻笑,“怎么,她每天那么欺负你,你也愿意带上她?”

    “这些年,她本有机会走出孤儿院,被更好的家庭收养的。”李穆歌轻语。

    院长微怔,旋即开口,“也是,毕竟那么好看的小丫头,连我也是头回见,其实不瞒你说,每次有人来领养,见到了她,都会去询问愿不愿意跟他们走的。”

    “但是她每次都拒绝了,不是吗?”李穆歌表情认真,“院长,如果她愿意离开的话,我想带走她,希望您不会拒绝。”

    “这样吗……”院长笑道,“有了你父亲给你留的生活费,你以后必然不会在物质上有缺少便是了,苏沐跟着你,我也能放心,你这家伙总是想法多,肯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何想要带她走?”

    “院长,一个人在孤零零的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我只想要一份依靠,即便她只会欺负我,每天各种恶作剧,但是,在我最开始被那些大孩子欺负的时候,只有她,愿意站出来护着我。

    “所以啊,这么些年来,我成了院里的孩子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欺负我们。

    “她是我人生的锚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牵挂,没有她的世界,我只会随波逐流,越来越远,直至迷失,或成为真正的路人看客。”

    他说得郑重,对着院长深深鞠躬,“这么些年,感谢您的照顾了,院长妈妈。”

    ……

    “你为什么要走?”

    “……李穆歌,你,带我走吧。”

    “我以后,就叫李沐诗啦!”

    “好!”

    这一生,我为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