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从攻破渭城,到在渭城被围城。

    只用了一天时间。

    白泽没找到余幼薇。

    等他折返内城大广场时,赵盾的阵前训话已经接近尾声。

    三军将士,在短短时间里,被成国公重新鼓舞士气,神情振奋,呼喊震天。

    “七十年前先轸六万晋军在独山全军覆没,国战第一名将不过如此!”赵盾真气传音,三军将士尽闻其声,“如今七十年过去了,那些死去的败军和他们的败军之将想要卷土重来,何其可笑!”

    “七十年前先轸未至我大燕国土,便亲手埋葬三军,死了一次。七十年后,他踏入我大燕国土,咱们就叫他有来无回,在渭城之下,再死一次!”赵盾振臂高呼,“天佑大燕,必胜!!”

    “天佑大燕,必胜!!”

    “天佑大燕,必胜!!”

    “天佑大燕,必胜!!”

    三军将士尽皆振臂高呼,声潮如浪,滚滚不绝。

    慕辰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去找到白泽,问他什么情况。

    昨天刺客附毒一刃让昔日风采夺人的河阳世子面色苍白,显然情况并不如昨夜他说的那般轻松。

    “城外十万大军,真的是七十年前覆灭在独山的晋军?”慕辰问他,“我听说道门术法神鬼莫测,会不会是障眼法?”

    白泽摇头,沉声道:“我自幼跟在师傅身边,要论道门术法,我师傅称不上顶尖,可再怎么也是一流道术高手。我这双眼睛虽说比不得师傅他老人家的天眼,可也不瞎。”

    慕辰脸色难看,“死去七十年的军队出了独山,他娘的,世间竟有如此怪事?”

    世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慕辰这一辈子不信鬼神,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那个号称国战第一名将的先轸,长什么样?”慕辰问。

    “都死了七十年了,还能什么样?”白泽说,“没个人样,非要说,只能用僵尸来形容。”

    “这也太寒碜了吧。”慕辰撇嘴。

    “但愿他的实力跟他的模样一样寒碜。”白泽说的话自己都不信,“不然我们都得玩完。”

    “对了,余姑娘呢,还在渭城吗?”慕辰忽然问。

    白泽一愣,摇摇头,说:“我也不知。昨晚她说今天一早她就出城折返河阳,不日就启程回宋国。但愿她没能来得及出城,不然……”

    白泽话没说完。

    慕辰眉头紧锁,神色颇为担忧,心不在焉地说:“但愿如此吧。”

    第二天一早,白泽就见证了那个模样不怎么样的国战第一名将的实力。

    渭城五万军士面对十万鬼卒,没几个人能心大到安然入睡,几乎都是枕戈待旦。

    启明星在夜幕中的亮度到最微弱的时候,先轸的十万大军,号角兵吹响了攻城的集结号。

    “呜!——”

    雄劲苍凉的号角刺破黎明,三军令下,号角此起彼伏,接连成片,形成鬼气森森的声浪海洋。

    渭城举城听见十万鬼卒进攻的号角。

    “终于来了。”赵盾按刀,深吸一口气,下令:“传令三军,固守渭城!”

    “三军听令,固守渭城!”令行兵纵马传令。

    “咚,咚,咚!——”

    战鼓雷动,喊杀声冲天而起。渭城五万守军大声嘶吼,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深处的恐惧。

    外城。

    潮水一样的军队一片漆黑,静默地推向城墙,没有呐喊,只有进攻的号角不断吹响。

    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

    可却带给所有活着的人,一种比其嘶声呐喊更令人恐惧的压力。

    因为他们不畏死亡,他们早已死去。

    城楼之上,赵盾亲自督战。陈登,白泽,陆正,都在城头,目击那支亡者之师冲向渭城。

    国战第一名将,那个被大周武王称为四大战神之首的男人,倨傲地坐在骷髅战马上,单手按剑,猩红的双眼安静地盯着渭城甲戈林立的城头。

    “三军听令,满弓!”百丈距离,陈登怒吼下令。

    渭城城头,三千弓弩手满弓,燃烧的羽箭向上倾斜,指向铁云密布的北境苍穹。

    “放箭!”陈登下令。

    “唰!!——”

    整齐划一的声音,如巨大的长刀从众人头顶扫过。

    三千燃烧的羽箭抛射出去,像是上古复活的凤凰,振翅俯冲,冲进那漆黑的狂潮!

    没有惨叫。

    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鬼卒被燃烧的羽箭钉在冰冷的大地上,有的挣脱继续向前,有的直接被巨大的力量冲散,有的一边奔跑一边燃烧,将火焰带给更多的沉默之师。

    “击鼓!”赵盾下令。

    “咚,咚,咚,咚咚!——”

    这是第二轮进攻的信号,后军将领朱世武听到鼓声,内城城下,巨大的投石车已经准备就绪,硕大的投手上装满了千斤重的石头。

    那都是此前攻城,河阳军的丰功伟绩。如今却要用来反击先轸的十万鬼卒。

    “准备,放!”朱世武拔剑下令,只听雷霆万钧,渭城上空陨石冲天而起,带着狂风俯冲而下,狠狠砸进那漆黑的狂潮之中。

    “轰!!——”

    巨石翻滚,掀翻无数鬼卒。

    可这依然是杯水车薪。

    黑色的大军已经接近城墙。

    “弓弩手,放!”陈登下令。

    第二轮箭雨齐射。

    又是成片的军队倒下。

    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五轮箭雨,城头三千弓弩手已经接近极限。赵盾挥手,已经不能再放箭了,因为羽箭无法阻止先轸的军队攻城,短兵相接已经成为必然。

    他们需要保存气力,去为了活命而厮杀。

    “轰!!——”

    投石车第二轮投射在守城五千人马头顶飞了过去,冲入敌阵。

    黑色狂潮中心,那七十年前的天下名将眼看着一段巨大的城墙被抛了过来,直冲他的面门。

    他没动。

    白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十丈。

    他还是没动。

    三丈!

    他依旧没动。

    可那段城墙动了,突然四分五裂,轰然爆开,冲向四面八方。

    剑气纵横交错,却不见马上将军出剑。

    那个本该被砸于马下的将军,甲不染尘。

    鬼卒开始向渭城城楼攀爬。

    城头守军将所有能砸下去的东西都砸了下去,然后全军静默,只听见沉默的抽刀声密密麻麻地响了起来。

    “万里狼烟乱乾坤,

    一生征战为何人?

    三千银甲向日月,

    不问功勋问鬼魂!”

    城楼之上,银甲军领袖陈登念诗号。

    三军将士闻言热血沸腾,豪情壮志,怒冲云霄。

    没有下令,三军将士自发将诗号念出,一时间渭城城头,声浪惊人,盖过十万鬼卒爬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万里狼烟乱乾坤,一生征战为何人?三千银甲向日月,不问功勋问鬼神!

    天下大乱,为人将,当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纵马转战三千里,休问功勋,且看你我身后,有多少因此马革裹尸,永远留在那片血染的战场,再也不能回家的将士。

    “死战。”赵盾说。

    “死战!”陈登说。

    “死战!!”三军将士声嘶力竭。

    密密麻麻的亡者之师,一个堆一个,一群堆一群,小山一样堆在渭城城墙外围,彼此踩着向上爬。

    终于,第一个鬼卒爬上了城楼。

    那是一副血肉都风干了的骷髅,披着破烂的铁甲,手里的剑,已经锈得发黑。

    “自远古圣人禹帝九鼎镇九州以来,阴阳定,乾坤法。”赵盾说,“阳极在上为天,阴极在下为地。九州历史千万年,霍乱不绝,可从未有阴阳倒置,乾坤逆法的道理!”

    “天道昭彰,活人焉能惧怕死人?!”陈登闻言,怒目大呵,乌金大戟横扫,当即将那鬼卒敲得粉碎。

    “陈将军言之有理。”白泽拔剑,看着不断攀上城头的亡者大军,“自古以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死人焉能骑在活人头上?!”

    “对,杀!”三军激愤,“把这群本该入土的家伙,通通赶回他们的老家去!怕个鸟!?”

    短兵相接。

    ……

    与此同时,内城。

    渭城的护城阵法,是三百年前,燕太子丹亲手刻下的。

    太子丹是个传奇人物。

    当年大周铁骑南度阴山,越过北长城,长驱直入燕国北域。大周铁骑平原冲锋号称北境无敌。没有任何国家能在大周铁骑三合冲锋之下保持军阵不溃散。

    当时大周铁骑的统领,是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将,丁子春。

    大周铁骑在北莽原击溃燕王主力部队,燕王被大周铁骑践踏而死。太子丹临危受命,带领残余的军队南下虎牢关,据关阻挡大周铁骑继续南下。

    丁子春被太子丹挡在虎牢关外整整一年。双方军队开始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南下的文臣武将都在此时上奏,请求太子丹继位。

    太子丹说:“北寇不灭,丹不敢称王。”

    太子丹用五年时间拖垮丁子春的军队,第六年,丁子春撤军。同年,太子丹在渭城登基,并亲手在渭城刻下护城法阵。

    阵法绵延不熄三百年。

    太子丹登基之时,修为已经到了超凡贤者境,渭城也因此有丹城和贤者之城的别称。

    此时此刻,内城地下护城殿。

    一道黑影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