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

    书生负笈避雨,来到荒山破庙。

    夜逢大雨,书生撑着一把被树枝刮破的油纸伞,浑身被大雨淋得滴水,甫一跑进破庙,这才发现庙里有人。

    “小生入京赶考,夜逢大雨,来庙里一避,若有打扰,还望海涵!”书生忙把破伞收了,这才注意到庙里有火光。

    他赶忙行礼,还未看清庙里究竟是何人。

    “哟,大哥,这荒郊野岭居然还能碰见进京赶考的文曲星!”庙里有人嘿嘿笑道,声音刻薄,“你看他这细皮嫩肉的,穿着打扮是寒酸了点,可想来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五百里路程,身上必定带有不少盘缠!”

    书生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抬头去看。

    这才发现破庙里生火的一群人乃是穷凶极恶的山贼。

    书生心里一紧。

    荒郊野岭,碰到这么一群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各位大哥,小生路过此地,借住一宿。”书生讪笑道,“口袋里没有几文钱,全都是赶路不至于被饿死的家底儿。各位大哥行行好,来日待小生得中进士,自然报恩。”

    “嘿嘿。”那尖嘴猴腮的山贼咧嘴笑道,“大哥,你看着书生还挺有意思,说什么中了进士报恩于我等兄弟。哈哈哈,小子,等你中了进士,别说报恩,怕不是等我们找上门,立刻就报官把我们兄弟给抓进天牢?”

    一众山贼哄然大笑。

    “行了。”山贼头子满脸横肉,看了书生一眼,用手里的木棍拨了拨柴火堆,说道,“一个穷酸书生,能有几个钱?便让他睡一夜。”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尖嘴猴腮的山贼嘀咕一声。

    山贼头子看了他一眼,他瑟缩着脑袋,不敢再说。

    “多谢这位大哥。”书生拱手,破庙外冷风吹在他身上,书生浑身湿透,忍不住抽了抽脖子。

    “过来。”山贼头子说了一声。

    书生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甫一靠近火堆,顿时觉得暖和起来。

    可书生靠近火堆不要紧,一走过去,竟然发现那伙山贼身后,竟然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

    书生一愣。

    那被绑起来的少女注意到书生的目光,怯怯地抬起头,看了书生一眼,一双翦水秋瞳像是小鹿一般,半是害怕,半是求救。

    “你小子可不要多管闲事!”尖嘴猴腮的山贼注意到求生的目光,拍了拍腰间的环首刀,警告他一声。

    “各位大哥,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得罪了大家?”书生皱眉说道,“这圣人有言,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这位姑娘有所冒犯,给各位大哥陪个不是,且饶了她罢!”

    “你这酸腐书生,再多说一句,老子剁了你!”尖嘴猴腮的山贼登的一下站了起来,腰间的环首刀出鞘半寸,噌的一声。

    他原本以为那书生会被吓得瑟瑟发抖,可没见到书生竟然一步也没退,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娘的!”尖嘴猴腮的山贼抽刀架在书生的脖子上,语气凶狠,“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书生还是不肯退让。

    其余山贼纷纷看起热闹,嬉笑死来。

    书生犹豫片刻,将一只手伸进怀里。

    “你干什么?”尖嘴猴腮的山贼眼睛一瞪,环首刀立刻在书生的脖子上切出一条血线,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顺着脖子浸透书生的衣领。

    “不要误会。”书生从怀里摸出一块古玉,看样子颇有成色,说道,“这样,各位大哥既然是求财,小生这里有一块祖传古玉。小生拿这块玉佩来跟各位大哥交换,换这位姑娘的自由,如何?”

    书生将古玉掏出来的瞬间,所有的山贼都直勾勾地看着那块古玉。

    “好你个酸腐书生,竟敢骗我们!”尖嘴猴腮的山贼眼前一亮,一把将古玉抢走,又恶狠狠地威胁道,“还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赶紧交出来!否则爷爷剁了你!”

    书生皱眉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生已经用祖传玉佩与各位交换这位姑娘的自由,如何还要强取豪夺?”

    破庙里的一众山贼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去你娘的君子!”尖嘴猴腮的山贼一脚将书生踹倒在地,“你小子看清楚了,我们兄弟可不是君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书生倒在地上,头上的方巾掉在一旁,狼狈地爬了起来,怒道。

    “再他娘的跟老子说一句君子,老子拔了你的舌头!”尖嘴猴腮的山贼拎着环首刀作势要砍书生的脑袋。

    “当真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书生摇头叹息,“圣人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再骂!”尖嘴猴腮的山贼动了怒气,原本还不想杀了那书生,这下彻底被激怒。

    即使是没有读过书,他们也能听明白求生的话绝不是什么好话。

    拿他们和女人相提并论,这如何能忍?

    山贼一刀砍了下去。

    可意料之外,那一刀竟然没能要了书生的命。

    只见那书生用手中的破伞作武器,挡住山贼那一刀,然后反手一抽,打在山贼脸上,竟然直接将那尖嘴猴腮的山贼抽晕了过去!

    这下破庙里的七八个山贼全都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刀,骂道:“他娘的,好个酸书生,找死!”

    “生我者父母也。尔等开口闭口就是粗鄙之语,简直是视伦理于无物,着实可恶!”书生也怒了,手持那把破烂的油纸伞,和破庙里的山贼缠斗起来。

    书生自幼学过拳脚功夫,可一向读圣贤书的他,却从未和人动过手。破庙里的山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虽然有点功夫,可到底架不住人多,一来二去,很快就被那伙山贼砍断了油纸伞,狼狈逃窜。

    “你小子刚才不是挺嚣张?”山贼得势不饶人,追着书生砍杀,书生很快就负了伤,湿透的衣衫被鲜血染红。

    书生心知不是这帮山贼的对手,左冲右突,竟然被他跑到那被绑起来的少女身边。书生顾不得解开绳索,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扛起那和他一样狼狈的少女,直奔破庙的后门而去。

    “糟糕,快追!”山贼头子大喊一声。

    那书生也是个习武奇才,可无奈读圣贤书也要功夫,以至于并没有多少时间练武,否则这些山贼哪里是他的对手?

    书生扛起少女,狂奔逃命,窜出破庙后门,一头扎进泥泞崎岖的山林里。

    “轰隆!!——”

    雨愈发大了,夜空中电闪雷鸣。

    书生扛着少女逃命,背后的山贼紧追不舍。

    “站住!给老子站住!”山贼冒雨追击,破口大骂,“他娘的,小子你最好别被逮住,否则老子一定剥了你的皮!”

    书生只顾逃命,哪里在意那些山贼的威胁?

    只是他浑然没有察觉,被他扛在肩上的少女,身体出奇的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书生的鲜血浸润在绑缚少女的绳索上,那绳索泡过朱砂,被鲜血一染,竟然在雨夜里冒出滋滋的白烟。

    书生只顾逃命,在泥泞的山路里狼狈奔走。

    可好像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他突然被脚下的一条树根绊倒,直接栽了个狗啃屎,然后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接连撞上好几棵老树树干,被磕得七荤八素,满脸是血,最后直接昏死过去。

    完了。

    这是书生最后的念头,然后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意识。

    可让书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死。

    原本他脚下一滑,直接摔得昏死过去,那些山贼追上来肯定会要了他的命。可等他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里,身边燃着一堆篝火,他的外衫被脱了下来,架在篝火堆旁烤着,正冒着腾腾的蒸汽。

    “这是哪?”书生挣扎着爬了起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疼。

    全身都疼!

    “先生醒啦,快别动!”耳边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书生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个被他冒死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的少女?

    “是你救了我?”书生一愣。

    “是呀。”少女衣衫单薄,隐隐透着含苞待放的春光,看着书生笑道,“先生,我也学过功夫的。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时候,绑在我身上的绳索被蹭断了,我爬起来就打跑了那帮山贼,把先生背到了这里!”

    书生闻言,顿时面红耳赤。

    “姑娘,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书生裹了裹身上的里衫,不敢看少女的小脸,“你一个姑娘家,要懂得爱惜自己!等我醒了,我自己烘干衣物便可,哪里能让姑娘动手?”

    “噗嗤。”少女笑出了声,“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那是书生和少女的初见。

    那时的书生还不知道那个被他从山贼手里救下的少女其实不是人,而是一只鬼。

    确切的说,是鬼族。

    等他知晓少女的身份时,却徒然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那个鞍前马后,伺候他穿衣吃饭的婢女了。

    “敢问姑娘芳名?”书生在山洞里穿好湿漉漉的外衫,问那少女。

    “我叫宁镜。”少女说道,又问他,“先生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敬亭,表字六如。”书生如此说道,“姑娘不必称我为先生,小生此番是要进京赶考,尚且没有什么名分,可担不起先生两个字!”

    “那我不管,我就叫你先生。”宁镜固执地说道。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