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知道他娘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愈发的内疚。

    他还小的时候,夏日夜晚乘凉时,他娘偶尔也会跟他说起过去的事,有些是她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她爹她娘说给他听的。

    李平安的外公名字叫陈良,出生于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当时民不聊生朝不保夕,陈良七岁时,小陈村遭到马匪劫掠,为了保护村子,为了保护家中老幼,小陈村的汉子拼命反抗,在那场匪祸中,陈良的爹不幸死于马匪刀下。

    家里失去主心骨后,陈良的娘郁郁寡欢,大病一场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三个孩子。陈良的大伯也就是陈安他爹接过了看顾侄儿侄女的责任,最终却只有陈良一个长大成人的。

    陈良十八岁时,很倒霉的被官府拉了壮丁补充军中,跟着打了一年仗,最后身负重伤却惨遭抛弃,还是同在军中的乡邻不忍陈良自生自灭,冒死将陈良从战场上抬了回来,最后托人送回到小陈村,好让陈良落叶归根。

    回到了小陈村的陈良并没有死去,陈良大伯是当时小陈村的村长,念及亡弟就剩下这一個孩子了,不忍亡弟断了血脉,便求到了陈氏一族的正支嫡系,一番苦苦哀求后最终央得正支嫡系托关系找来名医,总算是陈良命大,一直吊着一口气,等来了名医,又蒙老天保佑,最后成功活了下来。

    虽然是瘸了腿,但总比没命了好。

    陈良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老村长就开始着手给陈良说亲,想着如果陈良有个一儿半女,亡弟也能有个血脉延续。可是在那个年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都尚且活得艰难,更何况身子弱的跛子?

    很少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跛子,就算是鬻儿卖女的贫苦人家,也巴不得能多卖些银钱。

    最后还是老村长的媳妇在其娘家一番说情,才求得一个远房亲戚将女儿嫁给了陈良。

    没有村长一家,陈良大概率活不下来,也不会娶到媳妇,就更不会有陈大娟兄弟姐妹五个。

    陈大娟自打记事起,便知道大爷爷一家对自己家照顾极多。陈良做不了地里活,是陈安这些兄弟们忙完自己家的地里活后来帮忙做的;陈良常年卧床需要吃药,有时家里钱不够,又是陈安他们借给她家,却从来没说过还钱的事;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家送来一些肉,好让她和弟弟妹妹们能沾点荤。

    太多太多了,在幼年的陈大娟的心里,陈安这个堂伯父有时候甚至比她爹更重要,更像是她们家的主心骨,让她们紧紧依赖着。

    如今突然听到陈安死亡的消息,她又怎么能够不伤心欲绝呢?

    看到李平安躲闪的眼神,陈大娟心都沉到谷底了,不能接受的哽咽问道:“你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李平安艰难地点了下头,依然不敢跟娘亲对视。

    陈大娟身子一晃,双眼失去了光泽,呆立了好一会儿后,才缓慢的蹲下身来,掩面痛哭。

    听着娘亲的哭声,李平安心里发堵,鼻子酸酸的,他昂起脑袋,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如意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娘亲哭了,大哥也流眼泪了,她看看娘亲,又看看大哥,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又想,她认为娘亲哭得最惨,便走过去搂着娘亲,抚摸着娘亲的后背。

    “哦哦~哦哦~不哭不哭~”

    每次她哭时,娘亲总是这样哄她的。

    “小如意,奶奶哄你睡觉好不好?”李平安的奶奶周氏在小如意身边蹲下,他们李家是开统元年落户小陈村的,大靖朝建国多少年,李家就在小陈村生活了多少年,亲家的事在小陈村不是秘密,她也多有了解,深知陈大娟及其娘家有多亲近陈安家。

    如今陈安突然死去,她有心想把小如意带走,让陈大娟痛快哭一场也好。

    其实她心里也难受,他们李家在小陈村能安安稳稳生活十几年,老村长和村长都没少帮忙。

    可是小如意执意不走,她只想陪着娘亲,哄娘亲。

    守在睡着了的吉祥和兴隆身边的富贵抿着唇,眼睛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大芳她们凑了过来,但只在外围围着,沉默的看着陈大娟。

    而这时候的大草棚也是哭声四起,村长的死亡让很多村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恐慌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声掩泣。

    追逐嬉闹的小孩子们也纷纷回到了各自家里的位置,安静的依偎在大人的身旁。

    陈良家的位置离村长家的不远,下晌转移上山时,由于他三个儿子都去县里买粮了,是堂侄子陈松将他背上来的。

    在听完二儿子陈二柱的陈述后,他红着眼睛沉默了一会,见到陈松和张羽、李二林他们抬着陈安的遗体进了来,便拿起拐杖一杵地面,叫陈二柱扶他起来。

    等他们来到村长家的位置时,这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有孩子哭着喊爷爷的声音传出。

    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在后辈的陪同下来到这里,他们三个中有一个是小陈村陈姓族人的族长,另外两个则是族老,见着围着的人群,族长陈正声如洪钟的喊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散了,都回去安抚好家里的人。”

    见是族长族老,众人也不敢不听,很快便就散开。

    里面的情况这才显露在陈良眼里,只见陈安的孙子孙女们跪倒在遗体的两侧,或摇着陈安的手,或摇着陈安的身子,一边哭着一边喊爷爷快醒来。

    陈安的媳妇瘫坐在旁,两眼无神,以泪洗面。大儿媳妇也就是陈松的媳妇,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抹着眼泪。

    陈松埋着头跪在他奶奶陈老太面前,陈老太老眼含泪,面容悲戚,沉默的盯着儿子的遗体。

    从兵荒马乱的年代走过来,眼下已是太平年景,怎么她唯一剩下的儿子还会死在她的前面,让她白头人送黑发人?

    他只是想早点回来通知村民们去买粮食渡过难关,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的话,要不要睁开眼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

    悲从中来,陈老太两眼一黑,差点没昏厥过去。

    “奶奶!”

    “伯娘!”

    陈松眼疾手快,连滚带爬的急忙上前扶住身子摇晃的陈老太。

    陈良也悲喊一声,推开陈二柱,拄着拐上前,噗通跪在陈老太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