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都太远了,李平安虽有担忧,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在逃荒路上保住小命。毕竟要是小命都没了,那些远忧自然也就没了。

    在屋子里度过踏上逃荒路以来最为踏实的一晚,要不说都把房子看得那么重呢,虽然不是自己的屋子,但也是个遮风挡雨之所,厚实的墙壁又给人们带来太大的安全感了。

    早上准备白天的食物时,还有人提议要不就不走了,就在这房子住着等到朝廷来赈灾,这里距离小陈村也就不到十天的脚程——这还是逃荒走得慢才要那么久,实际上更短——到时他们还可以回到小陈村去重建家园。

    能不走的话,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可是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朝廷赈灾,他们只知道遍地都是逃难的流民,走了那么久,就没见过哪一块田里还有稻子的。

    他们想要活命,就只能逃。

    李平安之前买来的醋都给了朱大夫,根据朱大夫说的,在药材炮制方法中,醋是一种常用的材料,能矫臭矫味,能减轻药物的毒性,还有利存放。

    李平安很庆幸能遇到朱大夫,他只知道蚯蚓能吃,而且富含蛋白质,但不知道大量食用蚯蚓可导致中毒。

    当然,他也不觉得就算没有朱大夫,自己会好心办坏事,说实话,就他们挖到的这些蚯蚓,都不够一人分一口的。

    白天在路上的时候,朱大夫将所有醋制过的地龙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是让那些流民们看到他们都挖地龙吃了,免得总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的家当。

    休息了一夜,路上的流民又多了起来,虽然大多都是大字不识目光短浅的泥腿子,但有人愚蠢就有人精明,也有人端着明白装糊涂,都知道州城不会一直管着他们,州府的大官们再好,也不能凭空变出米粮来,那么多流民都往州城挤去,却只有一个粥棚两口大锅,分明就是变相的赶人。

    有脚程快的人赶了上来,李平安从他们零碎的交谈中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州城外面开始有流民抢别人的粥了,对于成年人来说一天一碗粥吃了等于没吃,粥棚混不到多余的,便将目光放到了弱者身上。

    比如家里没有壮丁的妇幼,妇人喂孩子吃粥时,就被抢走了粥,才两三岁大的孩子只吃了一口,饿得哇哇哭,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难民太多了,州军和衙役根本就顾不过来。

    李平安心里堵得难受,怪不得天上的神仙犯错了会被贬下人间,这一幕幕场景又何尝不是炼狱才有的?

    死了也好,死了就摆脱了。这狗日的世道,活着才会受折磨。

    第二天赶路的时候,一個枯瘦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孩跪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各位老爷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孩子快要饿死了。”

    李平安正欲上前细看,就见到李二林抽出插在腰间的砍柴刀,指着妇人厉声道:“你赶紧让开,不然我一刀劈过去了,把你劈死了还能捡个孩子来吃!”

    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即便如此,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一直跪在那里磕头苦苦哀求。

    倒是奇了怪,她动作都这么大了,怀里的婴孩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饿昏过去了还是怎么回事。李平安留了个心眼,警惕地观察起官道两旁的环境。

    他不算是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有一点善心。但显然眼下不是大发慈悲的时候,过往的难民那么多,他们但凡有一点心软施舍一点米粮,那些难民便会蜂拥而至,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索要粮食。

    况且前天才有流民善意提醒他们前头有吃人的人,走了两天了,突然遇到有人将他们拦停,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听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就在李平安观察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旋即他就看到一道影子从他身后走到前面,他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这道身影是大姑李大芳。

    只见李大芳提着柴刀疾步来到跪地那妇人面前,高举起朝那妇人头上砍去,妇人吓出一声尖叫,一下跌坐在地,柴刀落空,从妇人的面前划过,悬空停到了那不知死活的婴孩身上,差一点就砍到了婴孩。

    李大芳的目光从婴孩脸上一扫而过,啐了一口,“什么玩意,抱个死婴就来拦住我们讨吃的!老娘十七年前北上逃难,用锄头杀过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你要是嫌命长,看我敢不敢劈第二刀?”

    那妇人恐惧的看了一眼没有收回的刀口磨得锋利的柴刀,再听到这一番话,忙把孩子丢下,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李平安咽了咽口水,打小就听说过大姑威武霸气,但百闻不如一见,着实是他想象不到的霸气。他嗓子里有一句“大姑威武”欲喷薄而出,但好悬还是憋住了。

    愣神的又何止李平安,李平安好歹听说过大姑的“光辉事迹”,但小陈村那些人可没听过,在他们的印象中,李大芳做事风风火火的,为人大气,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

    不愧是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逃过难的人,没这股狠劲还真很难活下来。

    李大芳回头看着愣神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李二林和张羽,“都什么时候,还磨磨蹭蹭,该狠心就狠心。”

    “我这不正打算动手吗,你就抢在前头了。”李二林讨好笑道,当年他们北上逃难时,他也才跟现在的李平安一般大,前头都有爹和二叔三叔还有大哥大姐堂兄们顶着,他刚才确实没心软,真是起了杀心的,正因为逃过难才深刻体会到,善心就是催命符。

    只不过他需要一点心理建设,就在这个过程中,李大芳抢先一步出手了。

    张羽干巴的说:“我没磨蹭,只是在等二林喊动手。”

    李二林哀怨的看了眼姐夫,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搞背刺?想要争辩几句,但是还没开口就被李大芳堵住了。

    “算了,还有下次干脆点。来几个人在路边挖个坑,把这死婴埋了。”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而且早已死去多时,不忍心曝尸荒野,或者被人捡去吃了。让他入土为安吧,好投胎转世,来世找个好人家享福去。

    此间事了,众人继续上路,但心上却压着一块石头,他们都知道,怕是被人盯上了。

    不过经此一遭,那些同行的陌生流民看他们的眼神也充满了惊恐,毕竟刚才他们也看到了,这伙人是真敢动刀的。

    有的甚至加快了脚步,只想跟他们拉开距离,生怕哪一天他们没得吃了,将他们杀了吃肉。也有的反正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索性就跟着这伙狠人,好歹能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