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铭没有杀死蛮汉,只是小施手段,使他昏死过去。然后,引出一点动静,故意招其他人进来。

    他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一群野兽将一个好端端的活人生吃个干净。

    他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人,而当成野兽,这使得他在离开天狮巷时,心情缓和了许多。

    人么,有什么了不起,不也是一种哺乳动物。

    风铭这样安慰着自己,天狮巷这条路不通,接下来该如何办呢?要不,先去被连续灭门的那几户人家打探一番,看看有什么线索?

    他找了一处僻静处,变换了容貌,化身成一个虬髯少年,身穿东南常见的粗布衣,在大街上漫步闲逛。他心知若直接打听萧家、艾家的消息,就等于是在宣告自己的身份,招摇过市向他人大声喊着“你们来杀了我吧”。

    忽见一行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贵妇,身后跟的三人与贵妇长得很像。

    左边那个中年男子沉声道:“二姐,这个消息是否可靠,需要仔细斟酌才是。”

    贵妇冷哼一声,说:“有人想打天宝山庄的主意,注定是愚蠢的行为。眼下,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不然,这等小事,何须我亲自出马。”

    突然,一阵洪亮的笑声从街道转角传来,笑声戛然而止,一名声音傲慢而不屑地说道:“殳夫人果是女中豪杰,连乌龟巷那点生意都要抢,佩服,佩服。”

    这番话语中透着不可一世的气焰,让殳夫人和她的随从们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愤怒之色。

    殳夫人停下脚步,看着周围出现的一个个白衣人,冷笑道:“黄判官,您这是什么意思?天宝山庄与清城‘归云庄’素无瓜葛。”

    那人淡然道:“本判官没什么意思,就是要用殳夫人这条珍贵无比的命,换取天宝山庄六成的收入。本判官希望天宝山庄每三个月一结,这不过分吧。殳夫人,您瞧瞧,本判官给您圈住了这许多的嫁妆。”

    殳夫人怒道:“狂妄!”

    那人只是冷笑。

    风铭看见丈余开外的白衣男子拔出锋利的长剑,顿时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随机杀人,心中十分震惊,这世上还有为了杀人一方人,而用另一批无辜的人作为陪葬?竟然有人如此冷血无情,视生命如草芥,太可恶了。

    “杀!”那人下了令,又缓缓道,“请殳夫人笑纳!”

    殳夫人怒叱一声,金刀出鞘,一道犀利的金刀光芒斩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手腕一抖,手中顿时多了一枝判官笔,不偏不倚,朝着殳夫人的金刀点去,显见是要在道行上见分晓。双方的人战成一团。

    风铭寻机捡起一根铁棍,使出蛮力,左挡右抡,打得白衣人无法近身。哪怕他不用能被白衣男子称为“上仙”的高深仙术,只凭这副强悍的肉身,都能将这些只会“武功”的人族武士,一一用铁棍拍死。谁都看着他左支右绌,白衣人的下一剑就会要了他的小命,偏偏被他尽力挡下致命一剑,死里逃生。

    他身上受了几处剑伤,皆是皮外伤。可是他这一招架住,围攻他的白衣人从一名变成五名,天宝山庄一方很快占了上风。只不过,天宝山庄的人打心里十分忌惮“归元庄”的人,不敢下死手,只是逼得对方连连后退,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那个被称呼为林判官的人见此情形,虚晃一式,打个呼哨,率众人迅速撤离。

    风铭双手拄着铁棍,气喘吁吁,整个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仿佛感觉不到身上剑伤的疼痛。

    殳夫人收了剑,上前盘问,风铭依着寒鸦村里的情形,编了一个东南某村的身份,毫无破绽。

    殳夫人会心一笑,道:“萧小凡,福城早没有你说的秦姓人家。”

    她旁边的中年男子冷森一笑,道:“秦姓要是还有人家,大概是在天狮巷了。”

    他如何知晓,风铭就是用在天狮巷听到的“秦少爷”,圆了一个谎。

    殳夫人点点头,道:“就算秦家还有人,你这样外迁的旁支庶出,本家也是不会认了。不如这样,你暂且在天宝山庄落脚。”

    她身边的中年男子又道:“看家护院,挑担药材,进山寻药,都是非常不错的活。别的不敢说,一日三餐,顿顿有肉,量大管饱。”

    殳夫人不待风铭回答,左手突然探出,抓住风铭的左手腕,扣住脉门,少顷,脸色大喜,道:“回山庄。”

    她确定风铭非练武之人,暗暗如获至宝,决定强行带风铭回天宝山庄,进行驯服,成为看家的忠实奴仆。

    风铭是修仙的,她是练武的,用练武的扣脉之法探查修仙之人是否身怀内功,自然是一无所获,与普通凡人毫无区别。可是,风铭反向暗查,发现殳夫人的脉搏毫无规律,时而如洪川奔腾,时而如死人之躯。细细寻思而来,定是这位殳夫人修炼武功心法,不得其法,而强行修炼所致。

    天宝山庄,建构宏伟,庄内一派青绿山林,古树参天,鸟语花香,宛如人间仙境。山庄大门笔直地伸展出去一条青石板路,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起一根三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飘扬着青旗。右首旗上青色粗线绣着一株三叶草,金边点缀,熠熠生辉;左首旗上绣着“天宝”两个金黄色的大字,银钩铁划,遒劲非凡。

    殳夫人一身华丽的武林装束,立于山庄大门前,目光如电,凌厉而又冷漠,周围的人不敢与她对视。她吩咐一名老仆,带风铭走侧门,先到柴房做事。

    老仆领着风铭从侧门进入山庄,但见庄内楼阁错落有致,仿佛是一座精致的园林仙境。一条清波荡漾的小溪从山庄中央流过,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嬉戏其中。庄内花木繁盛,百花争艳,香气扑鼻,让人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之中。

    老仆与风铭走过一座座亭台楼阁,绕过一堵红色高墙,只见随处可见杂乱堆放的巨木,两间草屋破败不堪。一个身形佝偻的枯槁老者,正坐在草屋前的石板上,哚哚地劈着柴,手中那柄三尺来长的乌黑大刀,早已不听他的使唤,数十下砍下去,只有七八下用上了力气。

    老仆指了指劈柴的老者,便即离去。

    风铭环顾一圈,心中叫苦:又一个地狱。

    老者丢下乌黑大刀,啐了口浓痰,呲声道:“小子,该你了。”

    他径直走进草屋,关上茅草编织而成的门。

    风铭将大刀拿在手里,刀长三尺七寸,锋刃皆未开,是一柄难以辨识品阶的刀。用这样的刀劈柴,若无惊人的膂力,几无可能。风铭抡起大刀,刻意注重力道分量,劈在圆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刀直接被弹开,刀上发出嗡嗡的声音,似是在深深叹息……这是一柄不平凡的刀。

    宝刀虽好,却流落世俗,积满了厚厚的尘垢,被用来劈柴。昔日的万般光华,全都湮没在黑暗中。

    有人说:不要相信是金子总能发光这样的鬼话,一块破抹布盖住,金子就永远不可能发光。

    风铭重新体验回穷困人家的生活,对这句话简直是顶礼膜拜,五体投地。直到黄昏时分,他都没有惜力,汗落如雨,挥刀不停,劈出两丈长、一丈高的柴堆,摆放得整整齐齐。

    “真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好孩子。”殳氏夫妇与儿子并肩走来,庄主殳镇海说道,“夫人,以后就让这孩子陪伴在萍儿身边,做贴身侍卫。”

    殳夫人笑道:“若不是海哥哥不放心,亲自去一趟‘窑帮’,这孩子大概是要一直在这里劈柴了。”

    风铭心头一震,心说“窑帮”是我向殳夫人编造的自己的出生地,没想到,半日功夫,殳庄主亲自前往查访,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幸亏我路过那个村子,碰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妪,才能做到毫无破绽。

    “我叫殳萍萍,这是我爹爹,这是带你回山庄的我娘。”殳萍萍上前拉住风铭的双手,“小凡,爹与娘已决定让你做我的八大侍卫之一。我看你与这刀颇有渊源,此刀就归了你。待药铺清闲了,我找一能工巧匠,开了刀的锋刃,那时将会更顺手。”

    风铭没有说话,只有这样,才能更真实的骗人,谁叫他本身出自贫穷人家呢,穷小子的气质完全不用装。

    殳镇海淡笑道:“萍儿,这个海口夸不得。此刀乃是你太公从深海中的一座仙山上捡来,你太公说此刀旁边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黑月’二字。自你太公之后,殳家家传武学一代不如一代,再也无法出海,去寻那块石碑。”

    殳萍萍道:“爹爹,孩儿定要效仿太公,出海寻得那块石碑,寻得仙缘,振兴天宝山庄。”

    殳夫人满意而又欣慰地说道:“我儿有此志气,勇气可嘉。你太公高龄一百四十岁,当时的整个福城都在他老人家的脚下。今不如昔呐,可叹福城又起魔障,滥杀无辜……”

    “夫人。”殳镇海打断爱妻,对爱子说道,“萍儿,此刀对殳家没有任何用处,可以由小凡带在身边。先安排小凡住在丙字房,从明天开始,与丙字号的三十二人一起跟随朱老拳师练习‘伏虎拳’。若学习得快,再与已字号的十六人一起跟随燕老剑客练习‘同归剑法’。最后,能否有机会跟随‘灵叔’练习七十二路‘玄虚剑法’,那就要看小凡自己的造化。”

    殳镇海如此安排,妻儿便无异议。

    是夜,风铭被安排在丙字号房,换洗后穿上一套淡青色劲装。晚饭与三十二位虎背熊腰的壮汉一起,十大盆手把肉,任由三十三人抢着吃,消食的黄酒管饱。风铭早已进入辟谷境,为了确保不露破绽,只得抢着大吃大喝。

    殳镇海暗中观察,全看在眼时,轻吁一口气,朝夫人尴尬一笑,轻声道:“夫人呐,您可真是殳家的大恩人。今日,要是稍微一犹豫,就错过了一个好苗子。”

    殳夫人道:“一家人,还说起了两家话。萧小凡这样的孩子,教得好,那是顶天了好,要是起了邪门心思,那也是最大的隐患。”

    夫妇二人边说边走向主人房。

    孰不知,他二人的一举一动,全在风铭的眼皮底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