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忽然要让曹昂讲张角,这让曹昂有些吃惊。

按道理来说,张角的事情,该灵帝知道的,灵帝应该都知道才对。现在张角已死,以灵帝对张角的厌恶,应当是将其当作一堆臭狗屎一般,提也不提。

所以曹昂有些吃不准灵帝的态度,或者说灵帝想听什么。

“臣不知道天子对张角了解多少,倒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讲起?”

灵帝随意地说道:“你不是见过张角两次吗,就讲讲张角这个人。”

灵帝这话使曹昂后背一凉。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劝降之时才见的张角,毕竟双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几乎没人知道自己和张角在淇园的会面。

但问题是灵帝怎么会知道?而且今日又当着自己的面提出,到底是何意图?

又是赵怡吗?

这时曹昂试探着问道:“臣斗胆敢问,张角之乱早已平定,张角也已身死,天子如何又想了解张角之事?”

“一个拉起百万乱军的反贼,一个将朕的江山祸害的不成样子的人,朕不该了解一下他吗?”

曹昂不知道灵帝为何突然忧国忧民了,心中倒是觉得,灵帝既然可能怀疑自己,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将一些事情讲出来,至少要让灵帝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于是曹昂乃言道:“既然天子要了解张角这个人,那臣便知无不言了。

臣第一次见张角是光和六年,在河内郡淇园之中。当时臣北上游学,正好在此地遇到传播太平道的张角。

彼时的张角已经是一个大教之主,势力庞大,但仍旧穿着粗布衣,一如老农的打扮。我们入淇园时,他正在给淇园内的灾民诊疾。我等本想悄然离开,没想到为张角发现,他便上前主动结识微臣。

当时我二人俱未遮掩身份。

这张角给我讲了一些太平道的精义,并试图招揽我,甚至扬言要把教主之位让给我,我二人并为大贤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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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灵帝当然不知道,所以听到之后,颇为吃惊。

“那你怎么不同意呢?”

这话差点将曹昂给噎住。

“臣无造反之心!”

这也算一个小小回击吧,灵帝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算不欢而散,而第二次天子便知道了,就是臣入城招降张角。”

“你如何敢入城,不惧张角杀你吗?”

灵帝时不时插话,让曹昂心中满是吐槽,会不会做一个好听众,你捧哏也得挑时候啊。不过曹昂也只得强忍着怒意,给灵帝解释道:“我若不进城,城破之后,城中的十万太平道众,俱不得活。”

说到这里,曹昂长叹一声道:“天子知道十万人有多少吗?就是洛阳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天子能想象洛阳城三分之一的人口一日之内,俱是身死吗?”

“所以你便去了?”

“臣不能不去。”

“你倒是胆大!”

“臣胆子不大,可不能辜负了自己读的这一肚子圣人书。”

灵帝看着曹昂,一时有些沉默。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过了一会,灵帝才言道:“旁人若这么说,我是不信的,但你这么说,我信了。”

“多谢天子!”

“那你又是怎么劝降的张角?”

曹昂一顿,才说道:“臣入了广宗城内,告诉张角,让他投降,用他兄弟二人的命,换阖城百姓一个活路,然后他便同意了。”

灵帝听了有些难以置信,高着嗓子喊道:“他就这么同意了?”

“他就这么同意了。”

“朕不信。”

曹昂看向灵帝,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天子觉得臣是如何劝的张角,天子以为,如果张角不想死,那臣能让他死吗?”

此时的灵帝,满心的狐疑,万分的不解。

“可他为什么会同意?”

曹昂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张角明白。时至当时,太平道大势已去,广宗城破,将是必然。城中人面临的结果,要么是他兄弟二人死,要么是所有人陪着他们兄弟二人死,而在这两者间,张角选择了前者。”

灵帝脸色竟然有些扭曲起来。

“照你这么说,这张角竟是一个甘心为部下去死的圣人?”

曹昂正色道:“对外,张角是个十恶不赦的逆贼,对天子,臣不敢有任何欺瞒。”

曹昂却是默认了。

“可笑,可笑至极!曹昂,你不要忘了,是张角这个逆贼,纠结起百万反贼,烧杀劫掠,天下才有这场浩劫,仅凭此项,张角之罪便是决黄河之波,

流恶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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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灵帝已经明显怒了。

“天子难道不应该问一句,为何会有百万黄巾?张角一介庶民,又为何能掀起这么大的动乱?”

“你这是在指责朕吗?”

此时的曹昂也怕了,生恐灵帝来一句“推出去斩了”。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上。

于是曹昂对着灵帝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道:“臣是忠臣!”

灵帝指着曹昂道:“你又是替张角说话,又是指责朕,你哪里是忠臣,分明是个奸佞小人,包藏祸心。”

“天子!奸佞不敢说您不想听的话,但忠臣会。”

“忠臣也不会替逆贼说话。”

“臣从未替张角说话,臣为天下人说话。臣治《孟子》,《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臣忠于天子,更心存社稷,心存万民。”

“《孟子》,《孟子》,朕不知道这《孟子》里有这么多狂悖的话。朕明天就把这《孟子》给禁了。”

“天子当然可以禁任何书,可能禁人心吗?当年秦始皇亦焚书坑儒,至今安犹在。”

“年少狂悖!”

灵帝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曹昂,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这时曹昂无比平静地说道:“天子其实应该庆幸曹昂现在年少狂悖,心中那股郁郁的清正之气,尚未消散。若是等曹昂做到了三公九卿,名臣贤宦,臣还真未必敢言了。

天子当然可杀任何人,可是臣斗胆敢问天子一句,您有多久没见识过臣下的真面目了?又有多久没听到过臣下的真话了?那些三公九卿,带着面具侍君,又多久没对您说过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