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花子拿起碗里的黄瓜就咬。

    我转身离开。

    要饭花子呆楞楞地咬着黄瓜,起身跟在后面。

    不远处那两个看帮的看出不对,立刻跟了上来。

    拐进一步僻静的小巷子,眼见着前后无人,那两个看帮的紧跑两步追上来,一前一后把我和要饭花子截在中间。

    前面那个从后腰拔出匕首,反握手中,骂道:“特么的,哪来的拍花子,眼瞎了,有主的货都拿。”

    我冲他一笑,问:“台上老合,几麻的抄手?坐地,还是靠岸?拢了几亩码头?几个大种宝货?谁家火子里的?”

    那人握着匕首,眼神变得迷茫,道:“咱游麻的靠岸,拢了三亩半,大种宝货正经四缺,老胡家压箱来的。”

    “胡爷都拽皮子了,你们还敢扯他家的货在街上逛,不怕雷子闻着味儿?”

    “过江洗过底的老货,没干系,正经合了生意头,最近浪头大,端了根底不好再找火子,将就着了。”

    我扔了两根烟给前后两人,道:“游麻的老底,还得顶浪头溜货,不平乎,没得道理,这铲地皮留这放心,你们去讨个登对吧。”

    两人就叼着烟走了。

    我领着那要饭花子奔附近的公园钻树林子里,扒换上那一套行头,让他在树林子里睡下,转头出来,围着江口北中学转了几圈,只讨了不到十块钱,就又回原来位置跪着。

    这一跪就直跪到天抹黑。

    我端着破碗,在街边小店讨了点剩饭,蹲路边吃了,就近选了个背风的墙根一靠,闭眼睡觉。

    睡到半夜,有人走到近前打量我。

    我没睁眼,只当不知道。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围着江口北中学四周讨饭。

    这一带的阴气越发浓重,整天都阴沉沉的,到傍晚飘了阵小雨。

    雨水冰凉彻骨,完全不像夏天的雨。

    晚上依旧在墙根角睡下。

    时不时有带着低低呼哨的风头自街面卷过。

    半夜又有人来看。

    有人远远在轻声说话。

    “这花子怎么回事,不用回去交底吗?”

    “三麻子那起伙子铲地皮的,昨儿三麻子起火,让溜街看帮的给送上路了,伙子散了,没地头去,老屁想过来拢码头,还在通关节。”

    “回头赶走吧。”

    “没必要,撞上死了算他倒霉。”

    再就没人过来了。

    傍天亮的时候,贴身藏着的张美娟的桐人脑袋无火自燃,黑了半截。

    我当初给她止痛用的符被撕了。

    她这种严控的重犯,想要脱离看守所,要么有迷神脱壳的本事,要么就靠突发疾病意外。

    张美娟或者说魏解选了后者。

    没了这符,她的头痛无法控制,看守所处理不了,又不可能看她活生生痛死,那就只能送医院了。

    脱离了看守所的环境,就会有无数机会可以把张美娟捞出来。

    魏解冒着巨大风险把张美娟捞出来,肯定有事情必须她来做。

    但现在正值严打风声紧不说,张美娟又涉及专案组盯着的重案,只要人一丢,立马就是轩然大波。

    时间拖得越久,风险就越大。

    所以,魏解一旦决定动手捞人,就意味着他需要张美娟做的事情迫在眉睫。

    只要做完这件事情,他就可以离开金城返回泰国。

    到时候,哪怕金城的风浪再大,也拍不到他身上了。

    而做事的地点,就在江口北,就在今天!

    徐五虽然居心叵测,但在风水阵的判断讲解上并没有掺假。

    因为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把我套过去。

    而想给我这样同参设套,最重要的就是九真掺一假。

    把真正的目的藏在真实无虚的判断、讲述中。

    如此才能取得我的信任。

    他暗藏的杀手,其实是小五。

    小五既不会按我说的做提前预备,也不会老实按我要求准备黑狗血等施法物件。

    在控制小五之后,我没有多问他任何事情,就是为了防止小五背后的人在他身上设有后手,问到关键问题,会被对方察觉。

    他们既然用小五做套,那么我也不需要多问,只要将计就计,目的得逞后,自然就会自己跳出来。

    准备的那口猪,其实是障眼法。

    老曹死后,我的住处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

    他们虽然不敢靠近偷听,但小五进我的住处肯定能看见。

    如果我离开的时候,小五没有跟着一起走,而是就那么消失,肯定会引起小五背后人的警惕,甚至有可能就此放弃原本的计划。

    所以我准备了那口猪,又施术伪装猪的生气特点,让内行人一看就会以为这是个用造畜法造出来的猪。

    所谓生口祭品,向来是活人,而不是一般的牲畜。

    这样监视者就会以为我心够黑,把小五借猪伪装当祭品。

    徐五没能看穿我的手法,也这样以为,所以才会赞这猪是好生口。

    当我令祭,生猪被扔进江里,引动江中的人头蛇怪,徐五推了我一把,打翻法坛,就等于是破坏了祭祀,由此引发人头蛇怪的愤怒,进而向我这个打翻法坛坏他享受祭祀的罪魁祸首发起进攻。

    一旦我被人头蛇怪吃掉,祭祀无法完成,只会让这个习惯了享受祭祀的所谓江神更加愤怒,进而在江面上搅动更大的风浪。

    苗正平手下的水耗子,绝对不会仅仅因为听说祭祀失败就立刻停止了一切出水跑船,连白天都不上江。

    水耗子们靠水吃水,不出水跑船,就等于是断了生计,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会这样做。

    所以,他们一定是后半夜又在水面上看到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苗正平肯定要再寻求江湖术士帮助,平息江面上的种种凶诡异常,保证水路通畅。

    对于他来说,水路中断时间太长,不只是损失金钱那么简单,还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一月流头两巴掌的通天大买卖里,威名赫赫的水龙王,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

    可地仙会既然解散,周成又死了,苗正平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回头去求魏解了。

    至于说苗正平为此要舍弃多大的好处,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里真正有意义的,就是苗正平回头求到魏解,魏解就可以像以往一样名正言顺地公开起坛施术,安抚江神,干涉水面上的事情。

    这时候就需要吃水口饭经验最丰富的张美娟登场了。

    而平抚江神愤怒的最佳起坛地点,自然是莫过于出事的这个位置。

    可对于魏解来说,费这么大力气,难道真就只是为了安抚人头蛇怪,平定江上风波吗?

    怎么可能!

    只从三所老校所在位置的种种迹象就可以断定,魏解正在准备着一件大法事。

    这件大法事,才是他返回金城并且滞留至今的真正原因。

    我不能断定这事一定跟老曹所说的九九虚子炼真龙局有关系,但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帮手,既然看到了正在这边闲逛的高少静,就顺手诓过来用一用。

    他能来,自然是极好。

    不来,对于我来说,也只是有些棘手,并不是完全不能解决。

    毕竟我还有其它后手。

    天一亮,我就立刻起身,去公园把扔在草丛里的那个要饭花子叫醒,行头碗都还给他,让他继续去街上讨饭。

    要饭花子神智没清醒,动作略显有些迟钝,但好在讨饭的本事还记得。

    我则离开公园,借了辆摩托,靠着桐人指引,去找张美娟。

    对于外道术士而言,有了提前手,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

    斗法如绣花,想要百战百胜,真正的功夫全在平日,真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关键时刻,布局早就已经晚成,只等揭盅定生死胜负了。

    很快我就找到了张美娟藏身的位置。

    一处条件简陋的乡下诊所,位于金城近郊,所处地段四通八达,又有江水支流打从旁边经过,陆路不通还可以跑船游水。

    青天白日没法摸过去,我就守在诊所附近,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傍晚时分,一辆老金杯面包车停在诊所前。

    一群人从诊所里出来,鱼贯上车。

    中间簇拥着的,是个农妇打扮的女人,脸色蜡黄,额头上缠着布条,肚子又圆又鼓,一副马上就要生了的样子。

    不过这种伪装,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张美娟。

    她的动作有些迟钝,神情疲倦,眼神麻木。

    这些都不是伪装出来的。

    我施的术没能解,头痛依旧在折磨着她。

    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下去,不出三天,她就会活活痛死。

    等所有人挤上去,面包车便即发动上路。

    我等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才骑上摩托,依靠桐人指引,远远吊着。

    面包车最终来到了江口北。

    如我判断。

    我把摩托停好,跳进大江,向着江口北中学所对的那片江岔游过去。

    江水阴寒,凉得不正常。

    游了没多久,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古怪声音在耳旁响起。

    还有模糊的阴影在江水中浮现,远远跟着我。

    我可以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仇恨愤怒,还有些垂涎欲滴。

    不过,它们终究没敢靠上来。

    术士的护身法,对这些阴邪鬼祟有奇效。

    在接近江岔的时候,我靠边上岸,借着黑暗掩护,来到校门口正对的茶楼,贴着外墙爬到楼顶,藏身在屋檐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江滩和学校一揽无余,还有那个窝在墙角大睡的要饭花子。

    江滩上又好像前天晚上那样,站满了人,火把更多,烧得也更旺。

    面包车停在路面上,众人簇拥着张美娟下车,向江滩走去。

    苗正平带着一众手下迎上去。

    中间簇拥着一个老头。

    龙孝武。

    我不禁无声失笑。

    这帮子地仙会的老仙爷还真是团结。

    徐五这样,龙孝武还是这样。

    明明已经中了我的蛊,却完全无视自己的性命,在暗中跟我做对!

    所以,我还是想的简单了。

    这件事情的真正主使者,不是魏解一个人,而是除我之外的地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