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少静凝视着我,徐徐道:“我不敢。”

    我失笑道:“老君观的无畏剑客也有不敢的时候?”

    高少静淡淡地道:“我老君观是正道大脉,千年传承,手段可以凶狠酷烈,但做事一定要光明正大,以人为饵,我不敢,也不会去做。”

    我冲他拱了拱手,说:“高真人行端坐正,气派非凡,真是正道大脉弟子的典范,照我看你比来少清真人更适合做老君观的面子,不知道你们老君观是怎么想的。”

    高少静冷冷地说:“你们阴脉弟子,都像你这样见面就挑拨离间的吗?”

    我笑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想法,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不过人蛟又不傻,在你手底下受了重伤,你在这里他哪还会跑回来送死?”

    高少静道:“人蛟有蛇性,离不开巢穴,他一定会回来。不杀了人蛟,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一局就不算完结,以后祸患无穷。”

    我叹气说:“昨天晚上,育才小学附近有孩子失踪,是虚子,半夜有东西入宅抢走的,家里人追出去只看到一条巨大的蛇尾。现在有蛇妖作怪抢孩子的说法已经传得满金城都是了。你在这里守株待兔,人家已经暗渡陈仓。人蛟不傻,就算回来,也一定会先把自己伤养好,变得更强,再回来跟你斗过。”

    高少静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以人为饵不行。”

    我说:“要讲修行斗法,我们这些外道术士比不过你们正道大脉,可论起破解外道采生邪术,你们正道大脉可就差远了。一提设饵用计,就往人牲人饵上想,这是对我们的偏见。”

    高少静道:“外道邪术,虽然花样百出,但根子上多半都是采生迷魂,手段恶毒残忍违逆天和,这是我这么多年亲眼所见,可不是什么偏见。我正道大脉跟你们外道术士向来不两立,要不是你和周成出身阴脉一系,又有高天观背书,我都不会跟你们多讲半句话,直接就杀了。”

    我说:“高真人,时代不同了,现在讲法治,哪能随便就动手杀人,公家正严打呢,真要被抓住了,你以为你是正道大脉就不会吃花生米?公家眼里什么正道外道,都是普通老百姓,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啊。”

    高少静道:“哪怕以身饲虎,我也不会看着你们这些外道术士为非作歹!”

    我鼓掌赞叹,“佩服,佩服,高真人绝对是我出道以来,见过的最正直的正道大脉弟子。你说的不错,我这一招确实是要以人为铒,不过啊,这个饵不是别人,而是高真人你!人蛟以人为食,凶残暴虐,却享受惯了魏解张美娟一伙人的供奉牺牲,如果用你做人牲,重新做一场祭祀江神的法事,肯定能把恨你入骨的人蛟引出来。只不过这事凶险得很,我原本担心高真人不肯,可现在一看,高真人一定不会拒绝,我先代那些受魏解残害的虚子谢过高真人了。”

    说完,我恭恭敬敬地朝高少静行了一礼。

    高少静瞪我。

    我坦然回视。

    “如果能除掉这人蛟,做饵也没问题,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外道术士?”

    “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高天观吗?你看这是什么。”

    我把黄玄然给我的那柄法剑亮出来。

    高少静眼睛微微一眯,道:“小陆元君做事还真是随性,连高天观的掌事法剑都借给你了。好,既然有高天观背书,这一局我应了,怎么做你尽管说。”

    我说:“高真人,就这么让我白帮你啊。”

    高少静皱眉道:“你不是受了小陆元君的委托来的吗?”

    我摊手说:“陆师姐说你迷路被困在了水底下,只是让我来捞你出来,可没说过帮你斩杀人蛟。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呢,那肯定不能白帮,我们外道术士没有助人为乐这一说。你要是不想让我帮,还在这里死守呢,也随你意,反正我已经来见过你,也算是完成了陆师姐的委托。”

    高少静怒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人蛟肆虐,杀害无辜孩子?”

    我平静地回答:“忍心!江湖人不行侠仗义!他们死不死的,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高少静怒目圆睁,手按到了身前的短剑上。

    我神情平静,微笑不语。

    高少静但凡敢动手,千年传承的老君观就不可能有重开的机会了。

    他从川中大老远过来,可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斩妖除魔,而是求取高天观的谅解,拯救面临强制关闭的老君观。

    高少静就那么怒视了我足有三分钟,终于还是把手从剑柄上挪开,问:“带吃的了吗?”

    我把随身带的包扔过去,“不知道真人你喜欢什么,买了点槽子糕,还带了壶野茶。”

    高少静扯开包,取了糟子糕,就着苦涩的野茶水,狼吞虎咽,一气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渣都没掉,然后仔细把包重新收好,扔还给我,说:“老君观欠你一个人情,随时可用!”

    我摇头说:“一般都是我这么答对别人。”

    等他出去就会知道所谓的人蛟吃小孩子是我骗他的,到时候这许诺肯定不会再给我了,所以好处必须得现结才行。

    高少静道:“我老君观是什么地位,能是你一个阴脉先生比的?”

    我哈哈一笑,道:“马上你们这些老君观弟子也就跟我这个阴脉先生一样连个山门总要都没有,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了,还有什么地位可说?”

    高少静这回居然也不生气了,平静地说:“你想要什么?直说吧,不用兜弯子了。”

    我说:“听周成师兄说,来少清真人的飞剑秘法术技相合,有特别独道之处,不知道高真人懂不懂。”

    高少静冲我挥了挥手。

    我后退一步,身前石质地面出现一道浅浅的白印。

    “这牵丝戏法可以教你,但飞剑术是我老君观的不传之秘。”

    我说:“都什么年代了,我又不傻,练什么飞剑术,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牵丝戏法。”

    高少静摊开手掌。

    掌心中躺着一团如发丝般的透明细线。

    “这牵丝戏法起源于悬丝傀儡,与外道术中的傀儡术属于同根双脉,你要是懂傀儡术的话,学起来事半功倍。这戏法讲究的轻、巧、软、斜……”

    高少静一边讲解,一边演示,手中透明细线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在身周织起纵横交错的密网。

    我揪了根头发扔过去,被细线截为两断,飘飘下落中,再遇细线,如此落到地上,已经是一堆细小的发茬了。

    我一边认真看着一边同妙姐教我的傀儡术相互印证,所得极多。

    高少静花了近半个小时,把所有要窍都演示了一遍,道:“就这一遍,能学会多少,看你自己的悟性。我们这就走吧。”

    我看着地上细线切出来的密密痕迹,点头说:“是该办正事了。”

    高少静直挺挺倒在地上,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他不由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不把你制住,怎么拿去造畜做人牲?我刚才忘记说了,张美娟每次用来祭祀江神的人牲,都是先剥皮造畜,表示斩断为人的因果承负,不牵连承寿的受主。”

    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搜身。

    摸出那团细线来,仔细收好。

    又摸出一面半边焦黑的桃木牌来,刻着繁复的法咒,隐隐有雷电气息,俨然就是雷击木所制,一看就是好东西,也仔细收好。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只穿了裤衩,细线捏手心里,牌子别在后腰上,再多东西也藏不下了。

    我站起来,踢了他一脚,骂道:“还千年传承的正道大脉呢,身上就这么点东西,真是穷鬼一个。”

    高少静气得满脸通红,道:“合作斩人蛟,用得着这样吗?”

    我没答理他,拔起插在地上的那柄短剑。

    这剑入手沉重,剑身上有阴刻的召请雷部将军符咒,在空中轻轻一挥,便有锐利的破空风声响起。

    “真是好剑,要是搁古代,怕不是万金难求……”我赞了一句,突然想起个问题,“这玩意是不是你们老君观祖传的法宝?古董吧,拿去拍卖一定很值钱,前些年纽约嘉士百拍卖行出了一把秦时青铜剑,五千五百万成交,你这把卖不上五千万,卖个五十万肯定没问题!”

    我拿着剑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踢了高少静一脚,道:“这东西你以后都用不着了,我帮你收着好了。明知道我是外道术士,给你东西还敢乱吃,真是不知死活。那糟子糕里下了药,三天之内你都不能动弹。三天之后也就不用动了。”

    高少静道:“你刚才是在骗我!不对,高天观的掌事法剑不是假的,你怎么弄到手的?”

    他肯相信我,归根到底还是那柄法剑起了作用。

    我哈哈一笑,道:“当然是陆师姐给我的了。她确实是让我来捞你,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其他的嘛,哈哈,用你做饵钓人蛟也不假,不过我可没打算斩杀人蛟。那人蛟是魏解张美娟他们用了几十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只差一步就可以化成真龙,要是能收服的话,这绵延大江就可以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到时候公家咱不好惹,可苗正平这样的,哪个都得看我的脸色,不交买路钱,就别想借这水道发财!什么水龙王,我呸,以后我就是真正的龙王。”

    高少静怒道:“周成可是被人蛟吃了,你不杀人蛟给他人报仇,却只想着赚黑心钱?你还是不是人!”

    “跑海的踏浪张帆子,不为钱为什么?有钱我当然可以行善积德做个人,没钱我特么想做个人也做不成!你这种正道大脉懂个屁,吃饱喝得喊口话,怎么不想没饭吃的人没有喊的力气?我最特么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迟早有一天把你们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家伙全都杀光!废话这么多,那就嘴也别动,走了!”

    我又狠狠踢了他一脚,也不废话,把他往肩上一扔,跳水游出人蛟老巢,上岸返回小兴子老巢,把他扔在那里,先去附近村子收口肥猪,请人宰了,肉留给村里,只带了皮回去,拿剑在高少静身上划了几十道口子,先采了一瓶子血,然后把猪皮往他身上一套,独留下脑袋露在外面,做成只人头猪。

    等到了晚上,我扛上高少静,直奔苗正平的正发公司。

    张美娟祭江神失败后,江上水耗子全都人心慌慌,苗正平便住进公司安定人心,再没回那养了个跟文小敏有七分相似的小明星的外宅。

    到了正发公司,我也不废话,扛着高少静就往里走。

    刚进了院门,四下就呼啦一家伙涌出来好些好提砍刀铁棒的精壮男人,都在二三十岁的年纪,个个矮粗黑壮,一看就是常年混黑帆子的水耗子。

    我扬声道:“苗龙王好大的名声,就是这么对好心来上门送礼的客人吗?”

    一个领头的只穿了条短裤的光头黑壮男人道:“老合吹的哪道风,靠码头打旗总得先亮个帆底眯一眯是软帆还是硬帆,显一显船底什么花色吧。”

    我说:“你算老几,也敢在你祖宗脸前面蹦跶,滚一边去,让苗正平出来接客!”

    光头黑壮男人勃然大怒,抢过旁边人手里的砍刀,上来挥刀就砍。

    我冷笑了一声,也不格挡躲闪,就那么迎着刀走过去。

    刀锋在距离我脑袋三公分时突然失去力道往边一滑,直接砍了个空。

    光头黑壮男人双腿一软跪到地上,一个头磕下去再没能爬起来。

    仿佛触发了连锁反应,其他一众手下纷纷跟着栽倒,眨眼工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扛着高少静,闯进办公楼,径直上到三楼,推开苗正平的办公室门,进屋把人头猪往地上一扔,大模大样地坐到沙发上,对一脸惊愕手中还拿着电话的苗正平道:“苗龙王,别想着打电话求救了,我上门没有恶意,实在是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