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军比我预想的能干,也敢干。

    越是千门出身,其实在设局套钱的时候越谨慎。

    有多大肚量吃多大饭。

    除非搞绝户局,最后要连根拔起,不然的话,设局取财必要留一线余地。

    这一线余地,是给自己留的。

    要收不清手尾,这一线余地能保命。

    半年狂卷两亿美元,真要漏了底,哪怕真神仙,能上天入地,也都得死!

    从两次当面接触来看,刘爱军不是这种不知死活的人。

    那么他现这样的做法,要么是已经准备好了退路,要么就是起了反心。

    邵卫江苦笑道:“我原来以为搞个几千万,到时候把胡瘸子的命填里,有胡家在那摆着,谁都不敢再炸毛支翅,毕竟人家儿子命都搭里了,再穷追不放也太不讲究了,上面的老爷子们也不能容了。可现在,这才半年,按官价换算都眼瞅二十亿了!别说一个胡瘸子,再来俩都不够填的。”

    我说:“放心,你只要听我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张,我保你没事,衣锦还乡。最要紧的是,你必须得相信我!”

    邵卫江叹气道:“我除了信你,也没别的办法了。特么的,离开金城之前,我去见了一次老爷子。战俊妮把咱们的打算告诉他了。

    老爷子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金城,跟着战俊妮做事,听她的安排,需要的时候出面做牌坊就行。

    另一个是听你的来香港搏个机会,但这一趟是九死一生,真要出了事他保不住我。

    他说你这人是典型的江湖亡命徒,心黑手狠做事绝,不拿性命当成一回事,也就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搁民国的时候,不是一方诸候,就是巨贾财阀。

    我要跟着你干,就得有把命拿出来搏的准备,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到时候无论怎么样,都只能跟你一条道走到黑!

    我当时想啊,老子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毕竟是姓邵的,男子汉大丈夫,跟姓战的那个小寡妇屁股后面吃软饭,还得听她使唤,传出去脸都丢尽了,还是来香港搏一搏,给自己挣个门面。

    所以一听到你的死讯,我当时差点没吓过去。你要是死了,我这道就真成断头道了。”

    我笑道:“可也未必,你不说战俊妮让你回金城吗?”

    邵卫江道:“话是那么说,可我真要这么回金城,就只能给那姓战的小寡妇当狗使唤了,她一定会仗着老爷子的势,把我拿得死死的。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周先生,现在咱们得怎么办?京城大院有几个玩得大的,凑了五千万投进来,不怎么放心,已经过来了,万一到时候问起投资的事情,交代不上去,这底儿一漏,可就麻烦大了。”

    我摸了摸下巴,又问:“这底,没透给胡东风吧。”

    邵卫江道:“哪能呢,现在这事儿的真底就我和刘爱军两个知道。我原本对胡东风说的,也是准备过来借投资电影的名义,看看能不能在香港这边的赚点巧钱。跟刘爱军接上头之后,把这主意跟他交代了,剩下的都是刘爱军操作的。要知道他玩得这么大,胡瘸子胆子这么肥,我说什么得插手管一管。要不说我动了回金城躲一躲的心思呢。虽然丢脸丢到姥姥家,可总比丢了命强,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我微一挑眉头,“躲什么?躲了反倒显得你心虚。内地过来的钱,是谁出头收的?”

    邵卫江道:“胡瘸子收的。他跟刘爱军分得明白,刘爱军负责收香港这边的钱,刘爱军负责收内地那边的钱。

    如今胡瘸子在京里那帮子家伙中间也算露了脸。好些人都把自己的身家给了他。他是来者不拒,根本不管之前设的门槛,百十万也收。大院那些家伙少说卷进了上百人,多数人投的钱没多少,可拉扯的范围特别广。

    他发了两个月的红利过去,就已经有人串联要大家伙一起给他垫个底,让姜春晓松口年底放他回京了。这特么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京爷也就那么一回事。没钱胡腐子,有钱东风哥。”

    我把烟按熄,烟屁股仔细捏在掌心,道:“你放心在这边呆着,等我消息再回金城了。这里有几个名字,通过香港警方查一下他们的底,再把有人查他们这些三合会坐馆底的消息模糊传出去。”

    邵卫江把名字记下来,问:“你都诈死了,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公开露面了?金城那一摊子怎么办?”

    我起身道:“我在金城要做的事情已经了结,剩下的给我师弟惠念恩来做。以后所有的事情都通过他跟你交代,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信他就行。”

    邵卫江道:“不能咱们两个直接联系吗?你那师弟我不熟悉,可看电视新闻,他砍人跟切瓜一样,把什么号码帮德字堆的人砍残废了上百号,这下手也太狠了,他不能一不高兴把我也给砍了吧。

    我道:“你老实听话,他又不是杀人狂,没事砍你干什么?我这师弟天姿不凡,跟我不一样,我是半路拜师,求的是报仇解怨,学的是外道邪术,他是自幼修行正法,缺少红尘历练磨心,过了这一关才可以叩仙成道。所以才会安排他来接金城这一摊子事,你乖乖听话,别耽误他修炼成仙,就不会有事。”

    邵卫江吞了吞口水,道:“人真能成仙?”

    我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和尚想成佛,道士要成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你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凡人俗人一个,别求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也不要求什么延寿长生,只管红尘享受,做个福贵闲人就行,”

    邵卫江道:“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理这些东西,是美女不好玩,还是美酒不好喝,成个屁仙啊。对了,上次你还说那家会馆会把那经理送给你赔罪,我一直等着呢,结果这也没下文了啊。你这一死,估计这事就黄了吧。”

    我斜瞟了他一眼,道:“你邵公子看上了,打个招呼,那家老板敢不送给你?”

    邵卫江哈哈笑道:“我们邵家的名头可不用来做欺男霸女的事情。”

    “回头我同师弟讲一下这事,到时候你找他就行。”

    我不再多说,穿窗而出,在别墅院中潜伏。

    派对直到午夜才结束。

    尽快释放了的男男女女尽兴而归,满院子的豪车鱼贯而出。

    刘爱军最后离开,比其他客人晚了足有半小时,挎了个以肉弹成名的艳星,醉意醺然地上了车。

    我立刻翻墙出院,沿着山路边侧树林急行,找了个视线隐蔽的大拐弯处伏下来,等车至转弯放缓速度,且前后都被山路拐弯遮蔽,便冲出借着牵丝的辅助,追到车旁,伸手拉开车门,挤进后排座上。

    刘爱军正搂着那艳星上下其手,生啃大咬,看到我进来,立刻把艳星推到一边,伸手就往兜里掏。

    我微笑道:“半年不见,萧老板好生风光啊。”

    那个肉弹艳星一声不吭地歪倒没了动静。

    刘爱军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先看向司机。

    司机稳稳开着车,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刘爱军这才转头,略有些激动地问:“周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道:“你心虚什么?”

    刘爱军愕然道:“周先生,这话怎么说的?”

    我说:“你是千门正传出身,有八风不动功传承在身,不应该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刚才我进车的时候,遇乱不惊,不动声色,才是真正的你。”

    刘爱军哈哈一笑,道:“我现在是大马出生的华商萧在藩,投资赚钱的高手,情绪容易波动,喜怒不藏。既然扮了这个身份,那就得时时刻刻都注意保持,否则很容易在小处漏马脚。八风不动,既可藏于九地之下,也可翱于九天之上。”

    我卷起衣袖,伸手到他面前,手掌朝上摊开,然后翻过朝下,再翻转过来,掌心便多了把小刀,“你是不是以为这个主意是我给邵卫江出的,将来出了事我一定会给你们兜底擦屁股?还是说你觉自己本事够大,最后能把事都推到邵卫江和我头上?”

    这是当初在火车上相遇后,他留给我的那柄小刀。

    千门正传弟子的戒法刀。

    行走江湖,设局套财,难免会有走眼撞见真佛的时候。

    拿出戒法刀,自废功夫,哪怕真佛也不会再多计较,能够保住一条命。

    他当时想用刀切指自废,被我拦下,将戒法刀奉给我,就等于是把性命寄托在我这里,用此来表明诚意。

    我现在把刀亮出来,就是要跟他清账。

    法刀在前,生死一言。

    “再问一句,你心虚什么?”

    这句话问的不只是心虚。

    答不上,立马就要见血。

    刘爱军坐直身子,叠手抱拳举于鼻前,紧盯着戒法刀,道:“好叫老神仙知,装局翻戏全靠倒脱鞋,不闻风头雷雨,就见老神仙驾,怕是搭扣出了鼓了,把点醒了攒,见颜色托空吃硬口,反倒不好抽撇儿。”

    我又问:“怎么又不虚了?”

    刘爱军保持姿势不变,额角有一滴汗珠落下,道:“打马走穴全靠掌穴的点,见了老神面,透了光井自是不虚。”

    我冷笑道:“老相道过底,入行十三年,一直只做活水小局,不惹三座山,没见过大世面。当年入门第一训,贪字下面跪三天。小省儿演道儿腥到底,咬簧不咬水火,全套的里腥钢,把我当骑驴的?”

    第二次见面,刘爱军的原话,一字不漏奉还。

    不诛心,砸不出这种积年老千的实话。

    刘爱军道:“不敢瞒老神仙,东南妆局打面片,有大挑啃大票水火,不出两合台,定要挑把子牵点,天塌了三座山也不顶,正好洗了全妆底,丢个麻杆子正好一欢两亮相。”

    我慢慢眯起眼睛,紧盯着刘爱军,“跑掌面的,做活水小局,能看出东南大妆局?”

    刘爱军道:“掌穴的挑的趟地龙指点,这里有他一份。”

    当初指刘爱军来港装扮富商,为了保证局面不会被拆穿,我让他先去马来西亚。

    那里有个人,是我跟妙姐游走江湖第三年,在广西边境救下的一个老千。

    这老千当时在凭祥做局,套老挝来的商人,哪知道这伙商人其实越南的情报人员,假扮老挝商人过境来探听情报。

    江湖好汉哪比得了这种专业的间谍,漏了底后,整个伙子被全端,当场死了七个,剩下的三个被活捉后严刑拷打逼供——越南情报人员以为他们是这边的反间谍机构的。

    妙姐当时在教我外道三十六术中的傀儡控识,正好碰上这事,便拿这帮子越南间谍做了演示,顺手把这老千给捞了出来。

    当时被活捉的三个,有两个已经被剥皮拆骨活活折磨死了。

    要是再晚一步,这老千也性命不保。

    这老千得救之后,感激涕零,当场留了船底,又奉了戒法刀给妙姐,算是拜在妙姐门下,供她驱使以报答救命之恩。

    不过这么多年,妙姐并没有用过他,也没有限制过他的行动。

    这人在国内又混迹了一阵后,得了老乡召走蛇出国,在东南亚各国打马走穴,几年下来居然攒了不菲的财货,在马来西亚置办基业,就些落地生根,成了颇有名气的华商。

    我让刘爱民带信物去找这老千,就是让他帮忙安排个扎实底,以防被拆穿。

    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人不光安排了扎实底,还附带赠送了一个大妆局。

    刘爱军刚才的意思是,这老千发觉有人在攒一个通天局,最多两年就会起网收局,到时候整个东南亚都会被波及,所以他便提了个借机搭船的主意。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看起来大,但在人家通天局下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把握住机会,等到对方起底收网,便借机把圈到手的钱洗掉。在这种倾天大局下,再把胡东风的命填进去,自然可以平安收尾。

    这帮子老千果然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谓的入门第一课贪字底下跪三天,怕不是戒贪,而是教贪。

    不够贪,哪有资格做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