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嬴成蟜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八夫的心提了起来,试探着发问:“家主,可无恙?”

    嬴成蟜低声嘶鸣:“新郑正在被楚军围城!”

    八夫一愣,紧接着下意识的说:“家主,那咱们撤军回援吧!”

    嬴成蟜毫不犹豫道:“令!全军拔营,即刻……”

    嬴成蟜不想冷静!

    去特么的战略!去特么的战术目的!去特么的夺取疆域!

    一统天下哪里比得上大兄的性命!

    嬴成蟜现在只想带上他能带的一切兵马,星夜驰援新郑城!

    但话到一半,嬴成蟜却沉默了。

    竹简之上,嬴成蟜似乎能感受到嬴政双手的温度。

    那一行行殷切而坚定的字迹透露着嬴政的浓浓期许。

    嬴政信任嬴成蟜的能力,将前线的指挥大权尽数托付给了嬴成蟜。

    那么现在不冷静的思考,而是凭着内心情感回援新郑,嬴成蟜对得起嬴政的信任吗!

    想来,嬴政也不会希望他的弟弟是一个面对大事却不能冷静对待的人吧?

    右手死死攥紧竹简,嬴成蟜声音沙哑的继续开口:“传令全军,保持攻势不变。”

    “新郑城被围的消息严格保密。”

    “若有外泄者,夷三族!”

    蒙恬目露错愕。

    根据嬴成蟜往日里的表现,蒙恬也认为嬴成蟜肯定会想第一时间回援。

    但现在,嬴成蟜竟然不愿回援?

    一时间,蒙恬不得不怀疑魏缭是否猜对了。

    嬴成蟜平日里的表现都是伪装,而今面对兵不血刃夺取王位的机会,嬴成蟜才终于摊牌了、不装了、坐视嬴政被杀而夺王位了!

    蒙恬肃然拱手:“新郑城内固然有些兵马,但我等并不知道这是否会是楚军的全部兵马。”

    “若楚军突然发大军至新郑,王危矣!”

    “即便楚军后无增兵,以新郑城的兵力抵抗三万楚军,王亦危矣!”

    “臣敢请长安君,即刻率军回援新郑城!”

    在作出决定之前,嬴成蟜的内心会动摇、会纠结、会犹豫。

    但当决定下定,嬴成蟜的声音中满是坚定和决绝:“正因为攻打新郑城的楚军并非是全部的楚军,本将方才不能回援。”

    “一旦本将回援,楚军主力将失去牵扯,必将大军压我秦境!”

    “本将所部回援不过是能带去七万援军,即便带着王贲所部一同回援也不过是援兵十七万。”

    “但却会再带去二十余万,甚至三十余万的敌军!”

    “于彼时,王上的处境更加危险。”

    “为今之计,退不得活路,唯有进攻方才能打出一条坦途!”

    蒙恬肃声发问:“既然长安君也知此战敌众我寡,长安君又如何打出一片坦途?”

    嬴成蟜坚定的说:“只因王兄信本将,远胜楚王信项燕。”

    “只因我大秦锐士同心竭力,楚军内部倾轧不休!”

    在大规模战场上,拉扯是极其重要的环节,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力的优劣。

    如果嬴成蟜因新郑被困就即刻回援,项燕就对嬴成蟜完成了拉扯。

    嬴成蟜不信项燕还没准备好后续的一系列埋伏。

    但若项燕因寿春城被困就即刻回援,嬴成蟜就完成了对项燕的拉扯。

    战争打到这个时刻,比拼的已经不仅仅是双方将领的能力,更是对双方国君的考验!

    而对于嬴政的心性和能力,嬴成蟜有着绝对的信任!

    蒙恬无力再劝,只能轻声一叹,拱手道:“那臣便唯愿长安君旗开得胜。”

    嬴成蟜拱手还礼:“多谢。”

    “来人,带蒙侍郎下去休息!”

    话音未落,嬴成蟜已翻身上马,策马绕行寿春城。

    寿春城整体近似于长方形,南北长约六千五百米,东西宽约四千三百米,总面积在当今天下能排的进前三,是一座颇为宽阔的都城,城外有连接淝水的护城河,城内水道交错,是楚国近几十年来的造船中心和商业中心。

    但寿春城成为楚国都城方才四年,这四年间楚考烈王和楚王悍还正在进行权力交接,楚国内部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对寿春城进行进一步的修葺,以至于寿春城整体城防结构还维持着春申君居于此时的规制。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寿春城西南方向六里外有一座城墙周长一千两百米的小城。

    此城原为春申君的居所,而今却被修葺成为一座小型要塞,可以于战时与寿春城守望相助。

    但寿春城的城墙高约五丈(11.55米),墙基宽约十丈(23.1米),墙顶宽约三丈半(8米)。城墙厚度仅是大梁城的三分之一、是新郑城的一半,高度与新郑城相仿,城门也只有四道路门和一道水门,称不上灵活。

    策马绕行至寿春城东时,嬴成蟜突然驻足:“东城亦有重兵把守?”

    初至寿春城,嬴成蟜采用的是围三阙一的战术,只在西、南、北三个方向囤兵一万进行攻城。

    楚军在西、南、北三个方向的兵马虽然算不上少,却也绝对不能说是充裕。

    在这种情况下,守城将领却选择于东城囤驻不比其他城墙少多少的兵力戍卫。

    此城守将是怎么想的?

    嬴成蟜当即下令:“传令王攀,率麾下所有投石车前来东城。”

    “传令本将亲兵转进东城,护卫王攀所部。”

    “传令都尉姜明、都尉萧途、都尉孟南,遣正军强攻!”

    两刻钟后,一百二十架投石车便转进至东城门外。

    嬴成蟜沉声喝令:“每十架投石车瞄准同一处城墙。”

    “齐射!”

    王攀赶忙高呼:“调整方位!”

    “齐射!”

    一声令下,一百二十枚沉重的巨石被投石车抛飞而出,对着寿春城东城墙砸落而下!

    “轰!!!”

    轰鸣声响起。

    在一百二十枚数十斤重巨石的同时抛砸下,整个东城城墙都在颤抖。

    仅仅只是五轮飞石过后,东城墙顶竟已出现了一条裂隙!

    传令兵疯了似的策马狂奔,一路直抵李园面前:“启禀令尹!”

    “秦军投石车尽数转进我东城,东城城墙已见裂隙!”

    李园不敢置信的反问:“已见裂隙?!”

    “秦军飞石竟有如此威势?!”

    李园本以为修鱼城和大梁城能扛得住秦军飞石数月重创,寿春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现实却给了李园一个响亮的耳光。

    修鱼城有庞煖临时增厚的冰墙,大梁城有历代魏王孜孜不倦的加厚,寿春城有什么?

    它凭什么能扛得住秦军飞石的狂轰乱炸!

    传令兵焦声发问:“令尹,我军可要出城捣毁秦军投石车?”

    李园很清楚,传令兵的建议是应对当下战局的正确选择。

    但李园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城内的主要守城力量是景氏私兵。

    在城内,李园还能以令尹的名义调动他们。

    可一旦离开城池,景氏私兵内的中高层将领便完全有可能篡改李园的命令,带着私兵们撒丫子直接开跑。

    除非是令正军、县兵和卫兵出城作战,否则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纠结许久后,李园沉声开口:“传召城内徭役,即刻于城内掘土至东城,增厚修葺东城城墙!”

    东城外。

    看着小心缩在女墙下的楚军和依旧紧闭的城门,嬴成蟜有些咂舌:“我军投石车尽在东城之外,且仅有两万兵马护持。”

    “只要令精兵出城就有可能突破我军防线,捣毁我军的投石车,令寿春城免于飞石威胁。”

    “守将这都不心动的吗?”

    “还是说,守将无法行动?”

    嬴成蟜感觉局势愈发奇怪了,当即再令:“传令姜明所部,放弃对南城的进攻,与萧途所部合兵,同攻西城!”

    “传令斥候严密关注城头楚军动向,一旦发现楚军兵力调动,即刻告知本将!”

    两刻钟后,斥候匆匆回返中军:“启禀将军,南城调兵四千增援西城。”

    嬴成蟜当即追问:“调走四千兵马后,南城墙还剩多少兵马?”

    斥候毫不犹豫道:“三千以上,具体无从知晓。”

    斥候的视野也是受限的,他只能根据自己肉眼看到的战况给出一个估算的结果,敌军藏兵洞、城门楼、城下的兵马都无从观察。

    但斥候给出的答案已经足够嬴成蟜作出进一步的判断了。

    嬴成蟜若有所思道:“还留下的三千兵马,应是景氏私兵吧?”

    斥候意外的抬头:“回禀将军,观其旗帜确实是景氏兵马。”

    嬴成蟜略略颔首:“看来,昌平君未曾在此等大事上欺骗本将。”

    根据几次兵力调动,嬴成蟜已经有了基础的判断。

    只要此城守将不是连兵书都没看过的小白,亦或是极善攻心的老将,否则楚军内部很可能依旧存在严重的问题,才让守将不得不坐视良机溜走。

    嬴成蟜不知道楚王悍利用什么方法收拢了景氏的兵马。

    但楚王悍依旧未能抹去楚军各部之间的间隙。

    这份间隙,或许就是嬴成蟜迅速攻破寿春城的关键!

    沉吟半晌后,嬴成蟜沉声开口:“令!”

    “若无本将命令,王攀所部飞石不止!”

    “姜明、孟南、萧途三部弩手上前,不求夺城,但求杀伤景氏私兵!”

    “令!都尉李信即刻回归我部。”

    “都尉岑边率麾下水师听从将军王贲调遣。”

    “将军王贲即刻转进项城,务必尽力阻截楚将项燕所部!”

    “传召候者庄贾!”

    一众传令兵拱手退去,嬴成蟜持刀于一枚竹简之上刻下文字。

    待庄贾赶来,嬴成蟜吹掉竹屑,合拢竹简交于家兵加盖封泥,肃声发问:“本君需要你混入寿春城。”

    “可否做到?”

    庄贾眉头紧锁:“而今我军已攻至寿春城下,想要混入寿春城极其艰难。”

    “若无内应,卑下需要五百名以上的楚军俘虏。”

    嬴成蟜毫不犹豫道:“本将给你千名俘虏,如何处置由你自行决断。”

    “若有其他需求,随时告知本将。”

    接过加盖了封泥的竹简递给庄贾,嬴成蟜肃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将这封信交给昌平君!”

    庄贾轰然拱手:“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