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失声笑骂:“你这竖子!”

    “分析的如此到位,介绍的井井有条。”

    “现下说到破局之策了,你却将此责甩给了乃兄?”

    “你这竖子,是半点都不愿乃兄清闲啊!”

    还相信寡人的智慧?

    那伱相不相信寡人的精力?

    你自己算算你都给寡人找了多少事了!

    当下寡人要面临的难题,至少一半都是你这竖子搞出来的!

    结果你还一脸骄傲的说,相信寡人的智慧?

    嬴成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弟能看得出这长安犁对天下的影响。”

    “但长安犁推行到何等阶段会带来何等影响,弟却并不能料定,需要与诸位同僚共同参详方才能定。”

    “且就算弟料定了,有意由此展开改变,也最多只能出出主意,依旧需要由王兄出手,方才能够竟功!”

    “谁让王兄是大王呢!”

    嬴成蟜立足于历史长河下游,得以回望耕犁对于社会的影响,提出高屋建瓴的总体看法。

    但大秦是大秦,未来是未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

    不同的经济基础环境、不同的上层建筑生态、不同的天下势力格局让原本历史上的那些经验只能起到参考作用而绝不能生搬硬套。

    嬴成蟜需要切实的观察,并与吕不韦、韩非等人审慎商讨,才能提出最终的结论。

    而那个最终的结论想要从理论变成实际,终归需要由嬴政去完成!

    谁让嬴政是大哥,谁让嬴政是秦王,谁让嬴政是嬴政呢!

    嬴政手指嬴成蟜,无奈低骂:“乃兄真是欠了你的!”

    找事的时候,嬴成蟜就像那出笼的哈士奇似的,又欢又快,四处乱刨,没事都能给你找点事出来。

    善后的时候,嬴成蟜就蔫吧了,一口一个你才是秦王,然后一脸事不关己的垫着脚就跑了。

    嬴政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嬴成蟜打小就对王位半点不感兴趣了。

    嬴成蟜那是不愿手足相残、与嬴政抢王位吗?

    不!

    嬴成蟜那分明是又菜又爱玩,玩儿完就摆烂,想找个人给他擦屁股!

    嬴成蟜嘿嘿笑着反问:“那王兄你说,你想不想要这等麻烦?”

    “你若是不想要的话,弟以后再有什么好东西就藏起来,不为外人观之。”

    “何如?”

    遥望被群臣握在手中的长安犁,嬴政心中感慨。

    嬴政很清楚长安纸和长安犁都是嬴成蟜亲自带头研造出来的。

    三个多月前,嬴政可以对这番话不以为意。

    但今天,嬴政已经对嬴成蟜的这番发言深信不疑。

    当嬴成蟜打破了心中壁障,研造出越来越多如长安犁和长安纸这般足以改写天下格局的造物。

    天下,必将风雨飘摇!

    但,嬴政岂会惧怕风浪!

    风浪越大,越利大秦!

    嬴政声音坚定的说:“放手施为。”

    “勿论王弟做出如何改变,寡人必当稳镇大秦!”

    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嬴成蟜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双眼也露出一丝疯狂:“说定了?”

    “那弟可就真放开了!”

    听着嬴成蟜话语中掩盖不住的疯狂和冲动,想到嬴成蟜对局势和计划的破坏力,嬴政心中的火焰飘摇了一下。

    勿论嬴成蟜掀起了多大的暴风雨,嬴政都能遭得住。

    但万一嬴成蟜折腾出了电闪雷鸣带陨石呢?

    心一狠,嬴政沉声道:“说定了!”

    “若王弟还有什么想法、什么匠物,尽管放开手脚去造!”

    “乃兄只有两个要求。”

    嬴成蟜认真发问:“什么要求?”

    嬴政沉声道:“其一,必当利于你我之愿!”

    嬴成蟜毫不犹豫道:“此事无须王兄提醒。”

    “弟在研造匠物之前就会审慎思虑,若是不利于你我之愿,即便是弟研造出来了也会埋藏起来,必不会为外人知!”

    疯是疯,傻是傻。

    嬴成蟜只是放开了心中束缚,不是摇匀了头中脑浆!

    嬴政双眼灼灼的看着嬴成蟜:“其二。”

    “快!”

    “一定要快!”

    “莫要待到你我年迈,甚至是乃兄驾崩之后再拿出来。”

    “趁着你还年轻,趁着乃兄还年轻。”

    “尽早施为!”

    嬴政并不惧怕风浪,即便嬴成蟜折腾的再狠,让这方天下再怎么动荡,嬴政也自认为可以撑住大局。

    无非是更辛苦一点而已。

    但嬴政却不能希冀自己的继任者还有这种能力。

    相较于自己多辛苦一些,嬴政更担心等他驾崩之后,嬴成蟜又拿出了几项改变天下的匠物,令得天下局势大变,继任之人无力掌控。

    那等待大秦的,就唯有灭亡一途!

    嬴成蟜无奈的说:“王兄,研造之事没那么简单。”

    “便是这长安纸,弟都需要再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彻底完善。”

    “若是再想研造出什么匠物,怎么也得明年了。”

    蒙恬嘴角微微抽搐。

    听着嬴成蟜这话,蒙恬本以为嬴成蟜是想说此等匠物乃是妙手偶得,很难再有。

    结果嬴成蟜竟是说要等到明年?

    如此撼动各国制度、搅动天下风云的匠物,你一年能拿出来两件。

    你管这叫没那么简单?!

    你的简单我的简单好像不一样!

    嬴成蟜认真的说:“但,弟懂你意思。”

    “放心!”

    “弟心里有数。”

    “但王兄也必须答应弟一个要求。”

    嬴政笑道:“大可直言!”

    嬴成蟜沉声道:“尽早睡觉,不要熬夜。”

    “餐时就去吃饭,该运动就去运动。”

    “太医说了什么都得听从。”

    “勿许过于操劳!”

    嬴政不由得显出难色:“乃兄政务繁忙……”

    不等嬴政话落,嬴成蟜幽幽道:“当年父王也是这么说的。”

    “没多久父王就驾崩了。”

    嬴政:……

    反了!反了!

    这里有人诅咒大王早死啊!

    若非你是寡人王弟,寡人必诛你三族!

    嬴政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嬴政指着嬴成蟜怒道:“你这竖子怎有面皮说这等话?”

    “乃兄为何如此辛劳?”

    “其中有多少政务是源于你这竖子,你自己难道就没点思量吗?”

    嬴成蟜理直气壮的说:“是王兄说让弟放手施为的。”

    “结果弟还没开始放手施为呢,王兄就已疲惫不堪了。”

    “那弟还怎么放手施为?”

    “弟已将韩非送给了王兄,王兄怎的就不能暂且放下杂事,与韩非商讨出一套治国之道呢?”

    嬴政会担心放权之后难控朝堂。

    但有几个大一统王朝的帝王能事无巨细的处理全国政务?

    做不到的啊!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嬴成蟜诚恳的说:“政务是忙不完的啊!”

    “分工!分工!分工!”

    “唯有分工、放权,王兄方才能不重蹈父王覆辙啊!”

    嬴成蟜很清楚他自己搞出来了多少烂摊子。

    这方时空的嬴政绝对比原时间线上的嬴政更累更辛苦。

    嬴成蟜是真怕嬴政死的比原时间线还要早!

    感受着嬴成蟜话语中的诚恳和关切,嬴政心中怒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无奈。

    他也很累,但他放心不下啊!

    轻声一咳,嬴政转移了话题:“王弟有意令楚国得此耕犁,以撼楚国格局。”

    “然,这绝非是朝夕之间可为之事。”

    “弟是否还有别的计划?”

    嬴成蟜皱眉道:“王兄,你……”

    嬴政当即打断了嬴成蟜,沉声道:“先说国事!”

    “早早说完国事,乃兄才能早早休息。”

    嬴成蟜无奈的看了嬴政一眼,不答反问:“王兄可还记得柏举之战?”

    嬴政随口回答:“周敬王十四年(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率军三万深入楚国,于柏举击败楚国二十万主力,继而占领楚国都城。”

    “此战,伍子胥挖开楚平王之墓,开棺并鞭尸三百,令得天下震怒,申包胥跪求秦哀公七日七夜以求复仇。”

    “彼时我大秦疲惫且正在外战,为援助楚国,秦哀公做《无衣》而歌,不过旬日便有数万秦人自带粮食兵刃投军,助楚复国!”

    “此等大战,寡人岂会不知。”

    柏举之战在后世名声不显。

    但在当今天下,这却是春秋时期规模最大、战场最广、战线最长的战争。

    在这一场战争中,伍子胥于水面之上挥斥方遒,正式开启了水战兵法时代,并根据此战所得留下了一部《水战兵法》。

    孙武在陆路上奇计百出,打出了兵家至圣之名,根据此战经验留下了一部《孙子兵法》。

    而大秦,得到一首能够传唱千年的歌谣。

    所以嬴政对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都知之甚详。

    嬴成蟜再问:“楚昭王因何而伤?”

    嬴政近乎不用过脑,就背出了记忆中的文字:“柏举之战后,楚昭王率万余卫兵离城逃亡,却于云梦泽附近遭遇了数万僮仆组成的僮仆军伏击。”

    “云梦泽之乱,致使楚昭王近乎全军覆没,不得不亲自披甲上阵,身披数创。”

    “幸得郧国出兵救援,楚昭王方才逃出生天……”

    背诵到这儿,嬴政微怔,旋即微微皱眉:“王弟莫非是有意令得楚国多几个云梦泽。”

    “亦或是于秦楚交战之际,引楚国僮仆参战?”

    嬴成蟜略略颔首:“弟更希望楚国的僮仆能尽快得到长安犁,获得自主起事的力量。”

    “如此,我大秦便可以资助楚国僮仆,坐视楚国僮仆剑斩楚王!”

    “而后顺势接手楚国疆域。”

    “但诚如王兄所言,此策耗时良久。”

    “所以弟更倾向于于楚国僮仆保持良好合作,甚至由我大秦扶持一些楚国僮仆军。”

    “非战之际,请他们收集楚国的各类情报并绘制地图。”

    “临战之际,以利诱他们突然起事,配合我大秦共同作战!”

    嬴政思虑良久后,欣然而笑:“此策,甚善!”

    “皮管!”

    隐在人群中的皮管闪身而出,拱手一礼:“王上。”

    嬴政沉声道:“此事由你操持。”

    “寡人予你金十金、钱五十万,秋收之前,寡人会再拨你长安犁千架。”

    “后续若有不明,随时询问长安君。”

    虽然嬴政不确定此策能有多大效果。

    但这却是嬴成蟜时隔许久才再次上谏的计策,嬴政怎么都得表现的重视一些。

    皮管轰然拱手:“唯!”

    嬴成蟜幽幽的看着嬴政:“国事谈完了,是不是该聊聊你的休息了?”

    嬴政避开嬴成蟜的目光,抬头看天:“天色已不早了。”

    “王弟突然拿出长安纸并长安犁,开匠技封赏之路,我大秦将士必不喜也。”

    “乃兄必当从速安抚之!”

    “旁的事,以后再聊。”

    话落,嬴政拔腿就要走。

    嬴成蟜却一把抓住嬴政的胳膊,淡声道:“王兄早就有心削弱军功爵制,不会心中没有定计。”

    “现在要做的,只是安抚将士而已,没错吧?”

    嬴政略略颔首:“王弟所言不错。”

    “但此乃事关利益之争的大事,必当审慎以待!”

    嬴成蟜笑了笑:“既是弟给王兄添的麻烦,弟自当为王兄分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