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地面依旧存留着极高的温度。

    鞋底被烫穿,脚底被烫熟。

    但楚军却还是用尽全力的冲锋!

    终于,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

    “我们逃出来了!”

    诸多楚军士卒抱住了身旁袍泽,喜极而泣。

    就在此刻,十余万秦军齐齐嘶吼: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经由山峰和树木反射而变得愈发恢弘的吼声传入所有楚军的耳中。

    肉眼可见的,楚军阵中显露出一阵骚动。

    “声势如此之大,周边究竟有多少秦军!”

    “秦军如此势大,我军如此势弱,如何能胜!不若直接降了!”

    “俺已再无半点战力,俺也不愿拖累诸位袍泽,俺先降了!”

    “俺只想活下去!”

    火海烧垮了楚军继续作战的体力,也烧垮了楚军的战斗意志。

    哪怕拦在此地的秦军只有万余也会对楚军造成致命打击。

    更遑论拦在此地的秦军有十余万了!

    若非残存至今的楚军大多都是各族的私兵、精兵甚至是族人,只是这一声劝降,就已能令楚军彻底崩溃!

    但这些私兵和精兵却也并非没有半点投降之心,他们只是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将军。

    “这是偏师?”听着震耳欲聋的劝降声,看着一望无际的火把,熊奥怀疑人生的发问:“秦军究竟在此地埋伏了多少兵力!”

    景畴艰难的说:“许是秦军在故布疑阵,故意以此恐吓我军!”

    但就连景畴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这句话。

    虽然已经逃离火海,但所有将领对杀出重围的信心却再次下跌了一个幅度。

    敌军如此之多,如何能冲出重围!

    众将内心挣扎之际,项荣快步跑回:“景副将!”

    景畴赶忙吩咐:“为项氏子弟准备战马,要上等良马!”

    项荣感激的拱手:“拜谢景副将!”

    景畴沉声道:“项氏子弟为我军开辟生路,本将自当为项氏子弟分忧。”

    “项都尉,当下战况如何?你部战损如何?”

    项荣声音中多了几分苦涩:“秦军弩兵约有两万五千人,自我军突围至今轮射不休!”

    “开战至今,我部仍未能对秦军造成任何还击。”

    “然,我军却已战损过半,仍有一战之力者,已不足六千!”

    这一次,再没人能说出任何自我安慰的话语。

    所有将领的心都坠入谷底:“单单弩兵就有两万五千人?那此部秦军的总兵力恐已超过八万!秦军布置于大洪山的总兵力更是会超过十万!”

    “我部现下还有多少兵马?五万?还是四万?且我军皆是疲兵,如何能与秦军鏖战啊!”

    “要不……降了吧?”

    嬴成蟜没杀过降将,也没坑杀过俘虏。

    且腾夫、张让等或主动或被动归降的将领都得到了不错的安排。

    屈鸥等将领虽然在族内权重,但却并不特殊。

    他们的投降必然会导致留在家乡的妻儿被杀或被送入女闾,也必然让本族遭受重创,但却不至于受到毁灭性打击。

    若是能如张让一般攀住嬴成蟜,或许还能帮助本族在秦国也发展出一根支脉。

    不失为一条出路啊!

    景畴毫不犹豫的拔剑出鞘,将那言降的都尉一剑枭首。

    未曾擦拭脸上鲜血,景畴正声怒斥:“胆敢动摇军心者,斩!”

    “敢言降者,斩!”

    “即便敌强我弱,我大楚又何惧一战!”

    项荣站在景畴身边,一手按剑,肃声道:“景副将所言极是!”

    “现下天色未亮,兵贵精而不贵多!”

    “即便秦军势众,却也绝难调动。”

    “只要我军寻得敌军破绽,便可击穿秦军,逃出生天!”

    夜间传令并不方便。

    在夜间领导一支万余人的小股部队完成战略规划还勉强能行。

    但在夜间指挥十余万大军进行作战却是难上加难。

    虽然拦在他们前方的秦军或许有十万之数,但真正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秦军,并不多!

    听到项荣的话语,屈鸥带着几分希冀的发问:“项都尉可曾发觉秦军破绽?”

    项荣沉声道:“秦军布置于战场西南方向的兵力较少,本将以为,可从西南方向进行突围!”

    众将默然。

    在大洪山时,西南方向是宽谷,也是逆风方向,所以当景畴下令向着西南方向奔逃,全军将士都觉得理所当然。

    可现在楚军已经进入宽谷,楚军的北方、西北方就是可以逃出宽谷的平坦道路,西方则是可以暂时栖身的温峡水,西南方向却是另一片燃烧着的山林!

    若是按照项荣的规划,楚军刚逃离山火,就要杀穿秦军,然后钻进另一片灼热焦土。

    这真的会是一条生路吗!

    然而景畴却认同颔首:“勿论后续该如何施为。”

    “先逃出秦军包围才是正理。”

    “令!”

    “各部可战精兵尽数并入我部,准备决战!”

    “令全军务必跟上我军速度,方可逃出升天!”

    一众将领不得不应令:“唯!”

    景畴又看向项荣:“你部可敢再为先锋?”

    项荣所部已是残兵,再继续担任先锋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但项荣所部已是景畴军中最能打的部队了,景畴别无他法!

    项荣毫不犹豫的轰然拱手:“固所愿也!”

    景畴诚恳的拱手还礼:“有劳!”

    “若我军能逃出此地,此战所有罪责由本将承担,此战头功必是项都尉!”

    项荣没有推拒,而是骑上了景畴家兵牵来的战马。

    翻身上马后,项荣策马向前,朗声高呼:“众将士!”

    “我军身后便是火海焦土,我军粮草也已尽数付诸一炬。”

    “秦军固然有意劝降。”

    “然,我等皆是大楚贵胄,若是逃奔秦国,非只是我等自己沦为庶民,留在大楚的家眷更会被论罪下狱,甚至被贬为僮仆!”

    “我军,已无路可退!”

    项川等家兵也骑上战马、散向周边,将项荣的话语清晰传入所有士卒耳中。

    项荣声音抬高,语气也变的激昂:“但秦军却忽视了我军将士的悍勇。”

    “秦军军阵更是多有疏漏!”

    “后退唯有一死,前进方能得活!”

    “随于本将身后!”

    “由本将率尔等杀出重围,满载荣誉和赏赐。”

    “归家!”

    秦军已经砸烂了楚军的‘釜’,凿沉了楚军的‘舟’。

    无须项荣多加动作,楚军已然处于破釜沉舟的绝境。

    依旧有一些士卒趁着夜色悄悄逃离大军,对秦军献出了膝盖。

    但更多士卒却意识到,若想回家,若想家眷妻儿不死,他们只有继续向前这一条出路!

    项荣的本部兵马第一时间向着项荣聚拢而来。

    越来越多的士卒握紧烫手的长枪,攥住了腰间佩剑。

    项荣面露欣然,正声怒喝:“众将士,随本将。”

    “冲杀!”

    呼喝间,项荣手握盾牌,在百名家兵的护卫下一马当先向着秦军狂冲而上。

    项荣所部紧紧跟随在项荣身后,一路狂奔。

    景畴畅快大笑:“众将士,生路就在前方。”

    “传令全军,紧紧跟随大纛,向西南方向冲杀!”

    眼见三万余残存楚军向着西南方向发足狂奔,苏角跃跃欲试的拱手道:“主帅,末将请战!”

    嬴成蟜却再次摇头,沉声喝令:“令!”

    “中部弩兵,火矢漫射!”

    一声令下,万根弩矢裹挟着火焰冲飞上天!

    看到万根燃烧着的火矢再次如流星一般对着本部方向坠落,残存楚军们冲锋的呐喊一音三转!

    “冲杀~啊……啊?啊!!!”

    嘶吼中的杀气瞬间转向惊惧。

    经由项荣和景畴二人连番演说才勉强拉起来一点的士气,顷刻间轰然崩塌!

    就连楚军的将领们也不敢置信的仰头看天:“秦军还在引火?”

    “难道我部脚下也埋藏了石油?”

    “快,散开!!!”

    刹那间,楚军乱成一团,每一名楚军都在慌乱惊惧的躲避着火矢,躲避着可能出现的火焰!

    然而嬴成蟜却轻声一笑:“惊弓之鸟,不外如是。”

    嬴成蟜并没有在楚军现下站立之处泼洒石油。

    因为方才站在那里的可是秦军!

    嬴成蟜哪怕是承受一些两军交战时的战损,也不愿焚了本部士卒。

    否则,军心何存?

    那万根火矢至多不过是能点燃一片草地,但却让楚军陷入了莫大的慌乱。

    嬴成蟜当即喝令:“传令都尉西锋,冲阵!”

    “传令都尉杨樛,围歼敌军!”

    听得令鼓变换的节奏声,早已在战车上等候许久的西锋振奋而呼:“众将士!”

    “军功就在前方,任我等自取也!”

    西锋座驾御者迫不及待的一震缰绳,驱策四匹战马拉动战车发足狂奔,空气中仅留西锋的狂呼:

    “冲杀!”

    御者的心态就是所有秦军将士的内心写照。

    眼睁睁看着诸多楚军葬身火海,他们既敬佩于嬴成蟜的军略,又痛惜于那些被烧焦的头颅。

    被烧焦的头颅,不算军功的啊!

    再看着弩兵袍泽不断泼洒箭矢,收割着一条条楚军性命,他们眼馋啊!

    而今,终于轮到他们了。

    伴着清脆的马蹄声,四十架战车开始加速,带领四千名随车步卒向惊慌失措的楚军狂奔而去。

    杨樛更是焦声高呼:“袍泽们,急行!”

    “莫要让别部兵马抢了我部军功!”

    两万余秦军自南北二侧向着楚军最为薄弱的中后端发起冲锋。

    军功盛宴,正式开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