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翦和嬴成蟜的话语,城门楼上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朝臣将领的眼睛都在缓缓瞪大,一时间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数息过后,王贲方才失声低呼:“虽然早已据战报得知长安君此战大胜。”

    “本将却着实不曾想到,长安君此战竟盈功十三万余,杀敌二十七万余,更生擒楚王负刍,兵逼赵王偃撤军!”

    “雄哉!”

    “壮哉!”

    “我大秦能得长安君,实在是我大秦之幸,大王之幸!”

    而今桓齮战死,大秦上将军仅剩王翦一人,这已让王翦颇为显眼。

    王翦不止率主力回援救驾,还于此战盈首五万余,本该成为天下焦点!

    王贲又在同一时期领弱旅而守咸阳,硬抗李牧数月之久。

    以王翦、王贲两父子的表现,完全可以压下由蒙骜、蒙武两父子在军中打下的威望,顺理成章的成为大秦军方新任扛把子!

    万幸!万幸!

    大秦还有嬴成蟜!

    正因为有嬴成蟜盈功十三万、生擒楚王负刍、兵逼赵王偃这一系列战功珠玉在前,王氏父子才能避开万众瞩目!

    所以王贲言辞间对嬴成蟜极尽夸赞之能事,毫不吝溢美之词!

    隗状等一众朝臣闻言也不由得认同颔首。

    虽然他们早就通过一封封军报得知了嬴成蟜每一场战役的斩获和立下的功劳。

    可骤然听到嬴成蟜此战所得的所有功劳和斩获,群臣还是不由得心生震撼!

    二十七万余斩获固然惊人,十三万余的盈功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多少将领一辈子都拿不到如此恐怖的盈功!

    李斯笑而摇头:“王将军谬矣!”

    王贲微微皱眉,不满的看向李斯。

    不夸嬴成蟜难道还要夸家父不成?

    休想!

    嬴政也眉头微皱,余光撇向李斯。

    就见李斯沉声道:“长安君此战杀敌二十七万余、盈首十三万余,非是长安君此战仅得如此之多的首功,而是因我大秦论算首功之律严苛,故而削弱了长安君的功劳。”

    “长安君惯用火攻,不知多少敌军都葬身于长安君施展的火海之中!”

    “就说大洪山一战,长安君烧杀楚军十三万余,却因诸多尸骸已成焦炭无法辨认,故而只得首四万余级。”

    “若是将这些斩获尽数论算起来,长安君此番出征,少说也杀敌三十余万!”

    话落,李斯自己都吓了一跳。

    武安君白起一生杀戮敌军破百万。

    长安君嬴成蟜年方二十一岁,可点算一番嬴成蟜历次出征所砍下的人头,竟已不逊白起多少!

    更关键的是,白起斩获的首级中有很多是来自杀俘。

    可嬴成蟜斩获的首级却全都是取自战场!

    李斯感慨的说:“昔年曾有人言说长安君有武安君之姿。”

    “而今本官却以为,长安君胜武安君远矣!”

    “寻常国家可得一位如武安君一般的大将已是邀天之幸,可我大秦却先有武安君,又得长安君。”

    “着实羡煞各国也!”

    王贲被李斯说的一愣一愣的。

    不能被《军爵律》统计的功劳也能夸?

    不愧是文臣的嘴!

    学到了学到了!

    王贲赶忙接口道:“拓土方两千里,攻破楚都阖闾城、俘虏楚王。”

    “若非是为护驾,此战长安君已可尽取楚境!”

    “除此之外,长安君更是为我大秦带回了诸多青壮人丁,此皆为大功也!”

    “末将以为,当重赏长安君,以慰其劳!”

    听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嬴政嘴角上翘、再上翘。

    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

    夸!

    给寡人继续夸!

    便是将所有夸赞之言尽数用在寡人王弟身上,寡人的王弟他也担得起!

    李斯再次转换话锋:“但相较于长安君此战立下的功勋,最让臣感慨的,还是长安君北伐邯郸之决绝!”

    “大王明命天下,王崩则长安君承王位。”

    “彼时臣已做好了战死于咸阳城的准备。”

    “毕竟,那可是王位啊!”

    “赵王为王位而令其长兄囚于秦,楚王为王位而弑兄杀弟。”

    “何以独我大秦迥异?”

    李斯感慨的说:“然而长安君却不负大王所望!”

    “为救王护驾,长安君不吝于以身犯险,孤身入临淄借兵。”

    “又行险困城而上,竭尽全力兵困邯郸城,威胁赵王收兵。”

    “最后更是以言辞之利说死赵王,令得赵国不得不撤回赵武安君!”

    “王位当前,长安君却无半点觊觎之情,心中尽是对大王的担忧和回护。”

    “长安君能征善战、屡破强敌,已是我大秦之幸。”

    “长安君身为公子却忠君护王,亦是我大秦之幸。”

    “而今,长安君非但善战,更忠于大王,此已不只是我大秦之幸,更可证我大秦乃是天命所归也!”

    嬴政闻言也颇为感慨。

    当嬴政明命天下,嬴政崩则嬴成蟜王时,嬴政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

    毕竟,那可是王位啊!

    谁能抵抗如此诱惑?

    可偏偏,嬴成蟜就抵抗住了!

    嬴成蟜不曾坐视嬴政战死而继承王位,反倒是挽大秦于将倾,硬生生解了咸阳城之围!

    嬴成蟜更不曾辜负嬴政的信任!

    嬴政畅快大笑:“诸卿以为寡人危矣。”

    “然寡人却知,寡人不负王弟,则王弟必不负寡人!”

    所有朝臣齐齐拱手:“大王与长安君君臣相得,实乃大秦之幸也!”

    “臣为大王贺!”

    “臣为大秦贺!”

    嬴政朗声而呼:“寡人亦为长安君贺!为上将军翦贺!为我大秦的将士们而贺!”

    “寡人,大悦矣!”

    “传寡人令!”

    “献俘!献馘!”

    等了半晌的嬴成蟜终于得以面向大军朗声而呼:

    “传王令!”

    “献俘!献馘!”

    一声令下,数十架囚车鱼贯而出,拉乘着颜聚、景颇等一名名楚、赵将领抵近咸阳城外。

    数千架辎重车和马车紧随其后,将从阖闾宫中搜刮的战利品、美女、嫔妃一同展示在大秦君臣眼前。

    近千架辎重车停靠在咸阳城外,打开车厢,倾倒出一枚枚已经发烂发臭的左耳,炫耀着大军此战立下的功勋!

    更后方,一架平车驶出大军,后发先至的停在所有俘虏前方。

    其上承载的,赫然正是依旧身穿冕服的楚王负刍!

    抬头眺望嬴政,楚王负刍目光无比复杂:“秦王,尔的命果真够好!”

    楚王负刍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比嬴政差。

    此战之败,尽是败在楚国奸佞和反贼手中!

    嬴政俯视着楚王负刍,沉声发问:“楚王,愿降否?”

    楚王负刍站起身,背负双手昂然而立:“寡人虽败,大楚未亡!”

    “寡人何以言降?”

    不是楚王负刍不想体面,而是楚王负刍很清楚,一旦他接受了投降甚至是自废王位,楚国诸贵族绝对会立刻推举出一位新王,更会派刺客杀楚王负刍于秦,让楚王负刍再为楚国贡献出最后一份价值!

    嬴政略略颔首:“善!”

    “迎楚王并诸俘入城,由昌平君严加看守。”

    熊启眸光流转间,肃然拱手:“唯!”

    察觉到熊启那危险的目光,楚王负刍心脏微颤,赶忙高呼:“此既为秦国待王之道乎?”

    嬴政淡声道:“我大秦昌平君为楚王胞弟,更是我大秦相邦。”

    “由昌平君看护楚王,岂不尊崇乎?”

    楚王负刍人都傻了。

    把寡人交到熊启手里?

    你是生怕寡人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但偏偏,楚王负刍还无法反驳。

    因为熊启的身份地位确实够高,由他来‘招待’楚王负刍任谁都说不出秦国薄待了楚王!

    楚王负刍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嬴政的目光早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朗声高呼:

    “传寡人令!”

    “饮至!”

    “设奏凯庆功之宴而犒全军!”

    三十万将士齐齐嘶吼:

    “谢王上!”

    嬴政终于能将目光投向嬴成蟜,温声开口:

    “再令,公子成蟜、上将军翦率众锐士入宫宴饮!”

    嬴成蟜轰然拱手:“谢王上!”

    三千名中高层将领一齐策马上前,列成长蛇之阵跟随在嬴成蟜和王翦身后。

    嬴成蟜和王翦也齐齐翻身上马,一同踏入咸阳城。

    刚过城门洞,嬴成蟜便见嬴政快步下城,跑到了自己面前。

    “王弟!”嬴政伸出右手,满眼担忧的看着嬴成蟜:“此番出征,可无恙否?”

    嬴成蟜赶忙下马,却避开了嬴政伸来的手,幽幽道:“臣弟可不敢劳大王累心。”

    “某些人一口一个切莫冒进,却自守咸阳、死战不退。”

    “还明命天下,意欲撒手人寰,要将那劳什子王位传与臣弟。”

    “也不知那人羞也不羞!”

    一听这话,嬴政双腿打架,险些绊倒在地,无奈的说:“乃兄那般施为,实是事出有因!”

    “乃兄也在竭力守城而非故意寻死,明命天下传位与王弟亦是为了整个大秦!”

    “王弟合该理解乃兄才是!”

    能活着,谁想死?

    嬴政绝对是天底下最不想死的人之一!

    但没办法,为了大秦的未来,嬴政不得不置身于险境之中!

    嬴成蟜幽幽的看着嬴政:“平日里申斥于弟倒是说的头头是道。”

    “轮到自己了,便是事出有因?”

    “大王如此言说,实是让臣弟这心窝子啊,比那数九寒天的冰渣子还冷!”

    嬴政满头黑线:“能不能好好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