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一片混乱。

    侍郎们紧紧握着剑,看谁都像是在看敌人。

    所有宦官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嬴政身周的每一分空隙。

    群臣大将在台下急的像是一群无头苍蝇,焦急又愤怒的不断高呼:

    “大王,可无恙否?!请大王先唤太医诊治!”

    “果然是燕国!果然是燕国那群无胆鼠辈派来的刺客!”

    “彼其娘之!本将就知燕国鼠辈毫无信义,定会背盟,只是未曾想,燕国竟于此刻便背弃了盟约,甚至胆敢刺杀我王!”

    “主辱臣死!今大王被刺,我等便是肝脑涂地也定要灭燕!”

    “刺杀,懦夫之举!仅只他燕国会刺杀乎?本官这就散尽家财求来豪杰,定要刺死那燕王!!!”

    不怪群臣如此愤怒。

    实在是燕王此举打破了这个时代的道德底线!

    刺杀确实是这个时代常用的斗争手段之一。

    但只要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则各国君王都不会尝试去刺杀别国君王。

    其一在于难度,其二则是在于潜规则。

    今天你燕国无缘无故的就来刺杀秦王,明天他赵国是不是就能去刺杀燕王,后天齐国是不是也能刺杀赵王?

    潜规则一旦打破,各国国君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更重要的是,秦国和燕国之间可是盟友啊!

    燕国竟然以盟友的身份,打着请为臣的幌子来刺杀盟国君王。

    和燕国此举比起来,白衣渡江的吕蒙那都是道德模范!

    相较于群臣,嬴政心中除却愤怒之外,更升腾起了一丝悲哀。

    推开宦官,嬴政再次直面荆轲,双眼死死的盯着荆轲:“汝言说。”

    “汝欲报太子恩义?”

    “可是燕太子乎?!”

    荆轲洒然大笑:“正是!”

    “燕太子乃是当世真豪杰也,仁义无双!”

    “便是面对我等卑微之人也可礼贤下士、厚礼相待。”

    “与尔等这般高高在上,只顾着掀起战争致使生灵涂炭的君王截然不同。”

    “汝虽为秦王,却连给燕太子穿履都不配!”

    田光的残躯突然抖了抖。

    也不知是肌肉周边尚未死亡的神经末梢在跳动。

    还是田光被荆轲这话气到差点死去活来!

    你这是在报太子恩义?

    有你这么报恩的吗?

    你这是生怕太子不能赶紧来黄泉陪咱俩啊!

    虽然燕国势必推不开和此次刺杀之间的关联,但在荆轲大放厥词之前,燕国完全可以推出其他人作为替罪羊,以此保住燕丹这位太子。

    但随着荆轲的指认,秦国已经将仇恨死死锁定在了燕丹身上!

    秦王剑落于荆轲脖颈,嬴政死死的盯着荆轲:“寡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供出你真正的幕后主使!”

    “如此,寡人可饶你一命!”

    荆轲啐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未能迫汝订立契约以报太子,吾已是愧对太子恩义。”

    “安能再做那苟且偷生之辈!”

    荆轲一心求死。

    毕竟右手被斩的荆轲已是一个废人。

    死,对于他而言反倒是一个解脱。

    然而嬴政却缓缓收回了秦王剑,冷声开口:“将此二人押下去。”

    “由医者缝合、诊治。”

    荆轲微怔。

    难道嬴政要放过他?

    甚至还要好心的为他治伤?

    荆轲嗤嘲道:“休要想着收买吾!”

    “吾早已决心以死报太子……”

    然而不等荆轲说完,嬴政便调高了几分声调喝道:“寡人要他们活着。”

    “具五刑!”

    “夷三族!”

    “刑后碎为肉糜转赠燕王!”

    荆轲:!!!

    先具五刑,再被剁成肉酱?

    荆轲心中难免升腾起浓浓的恐惧。

    但荆轲早就知道刺杀嬴政无论成功与否都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便他摇尾乞怜也不能幸免。

    荆轲脸色发白,却强压着恐惧猖狂大笑:“哈哈哈~”

    “秦王,尔以为吾会惧乎?”

    “太子以仁义得民心。”

    “而你,却只能以如此暴虐之举恐吓天下人。”

    “然,我辈豪杰何惧酷刑!”

    “终有一日,会有人能竟我等之功也!”

    然而面对荆轲的诅咒,嬴政却只是平静的挥了挥手。

    蒙毅、汪博等侍郎当即上前,将田光和荆轲拖出了麒麟殿。

    直至荆轲被拖出很远,他的喝骂之声还能传入麒麟殿。

    也使得麒麟殿内的气氛始终格外沉重、愤怒。

    终于,杨虎上前一步,轰然拱手:

    “末将,请伐燕!”

    紧随杨虎身后,一众大秦将领齐齐上前拱手:

    “末将,请伐燕!”

    主辱臣死!

    更何况是嬴政险些被刺杀身亡了!

    现在大部分大秦将领心里都只有一個念头。

    不惜一切代价,灭燕!!!

    然而王贲却迅速出列,肃然拱手:“大王!”

    “秦赵之战正酣!”

    “长安君前线战况不顺!”

    “将军蒙武与燕太子丹所部相距极近!”

    此话一出,杨虎等将领心头的热血和怒火瞬间冷却。

    现在大秦正在与赵国鏖战。

    就连嬴成蟜所部的战况都格外惨烈。

    即便燕丹刺杀了嬴政,当今大秦也根本没有余力去征伐燕国,为嬴政报仇。

    甚至还得小心燕国背盟之后的种种负面影响。

    魏缭也肃声道:“臣知大王心中必定愤怒。”

    “然,拜请大王三思!”

    “现下绝非是灭燕之机。”

    “我大秦真正要做的,乃是尽快将燕国背盟之举告知长安君!”

    顿了顿,魏缭继续说道:“若是臣所料不错。”

    “燕国早已与赵国暗中勾结。”

    “燕太子丹很可能已率部与赵国合兵,并以盟约为欺瞒,攻我将军蒙武所部!”

    “若如此,则将军蒙武所部危急!内黄危急!”

    嬴政沉默十余息后,终于冷声开口:“今燕国使刺客刺杀寡人。”

    “此仇,我大秦必定报偿!”

    麒麟殿内所有人不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毫不犹豫的拱手道:

    “臣等,愿为大王效死!”

    如果嬴政真的要打,群臣也没话说。

    燕国都已经派刺客来刺杀嬴政了,嬴政还击乃是理所当然!

    即便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否则,日后岂不是哪个国家都敢派刺客来刺杀嬴政?

    在这个时候反对嬴政,无异于轻视嬴政的生命,甚至是要嬴政去死!

    好在嬴政不是嬴成蟜,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和杀意,声音转沉:“然!”

    “现下我大秦之重,乃是秦赵之战。”

    “燕国突然背盟,更可能会与赵合盟攻我大秦。”

    “我大秦应当如何应对,才能保我大秦社稷。”

    “诸位爱卿,可有良谏?”

    魏缭狠狠的松了口气,赶忙拱手道:“启禀大王!”

    “臣以为,当即刻将燕国背盟之事传告长安君并前线诸位将军!”

    “并派将领奔赴将军蒙武所部,探查将军蒙武所部境况。”

    嬴政毫不犹豫道:“郎中令拟旨!”

    “即刻通传!”

    魏缭继续上谏:“臣谏,令颍川郡、东郡、砀郡、淮阳郡即刻征兵二十万,增援将军蒙武所部。”

    “令南阳郡征兵五万,北上增援长安君所部。”

    “同时派遣使臣入齐,巩固秦齐之盟,以免齐国背秦!”

    “传讯上卿贾,令上卿贾向燕问罪!”

    虽然齐国背叛大秦的可能性很低。

    但现在的局势对于大秦而言太过不利。

    如果齐国也背叛了秦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隗状也沉声开口:“臣以为,我大秦之所以发兵攻赵,乃是因赵国攻秦。”

    “而赵国之所以攻秦,则是因赵国内乱所致。”

    “臣谏,重金收买赵相郭开,并启用我大秦候者、求请与我大秦关系友善之赵臣,臂助赵相郭开迅速掌权,以此尽快结束秦赵之战。”

    “除此之外,再派使臣入赵,不吝代价的请赵罢兵!”

    王贲却是摇了摇头:“此战,难停!”

    “且相较于燕,赵国方才是我大秦的心腹之患。”

    “臣以为,既然前线呈胜势,那朝中便不当多加干涉而只是给予支持。”

    “秦赵此战,方才是重中之重!”

    嬴政被刺,燕国背盟。

    这两件事单拎出来都是能让社稷动荡的大事,更遑论是同时出现了。

    大秦群臣竭尽所能的挖掘着脑海中的智慧,一条条谏言被提出,而后被否决或是修正。

    仅仅只是半日,大秦便完成了此战战略的整体修正!

    一名名重臣快步离开麒麟殿,前去调整大秦这台战争机器。

    田光、荆轲刺秦之事,也随着这些朝臣的动作自麒麟殿向整个天下扩散而去!

    唯有嬴政,在群臣散去之后跌坐在软榻上,看着那仍未被清洗的血迹怔怔出神。

    “丹兄。”

    举起酒爵,嬴政的面容无比苦涩:“念在往昔恩义,寡人愿优待燕国,甚至承诺留燕国宗庙不绝。”

    “汝为质子入秦,而后又逃回了燕国。”

    “寡人非但不曾追究,甚至为伱拦住追兵,放你离去。”

    “你我终究曾为挚友!”

    “终究共同苟活于那邯郸宫中啊!”

    独坐高台,烛火照耀,嬴政对影成双。

    嬴政将一爵酒洒在影子面前,自己又满饮一爵酒,悲声喃喃:

    “汝尚未登基,秦燕之争与你何干?!”

    “即便燕国亡国,寡人也必保你快活一生,甚至不吝许汝燕侯之位。”

    “寡人终究何处辜负了丹兄,竟令得丹兄恨不能杀寡人而后快?!”

    “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嬴政想不通!

    嬴政真的想不通!

    一爵又一爵的酒水被嬴政灌入口中。

    但嬴政的目光却没有因饮酒而变得浑浊,反倒是愈发冷肃沉凝。

    待到麒麟殿内的烛火烧尽,由烛火照耀出的倒影也渐渐消散。

    嬴政饮尽了坛中最后一滴酒。

    他的眼中再无对友情的眷恋和信任。

    余下的,唯有一片刺骨冰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