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一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随手指向上游方向道:“蓝田县工坊便营造了竖轮水碓,用来砸碎大块的矿石和炉渣,便于平轮水磨进行再度加工。”

    “相较于……”

    没等嬴成蟜说完,嬴政右手一撩冕服,迈开两条大长腿便向嬴成蟜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吕不韦等老臣此刻却丝毫不显年迈,竟是以六七十岁的高龄紧紧跟在嬴政身后。

    韩仓更是任由秋日凉风吹拂于身,湿透的长发随风飘荡,如同一只刚爬出河的水鬼一般发足冲锋,甚至跑到了嬴政身前,根本没发现他的发尾甩了嬴政一脸!

    嬴成蟜:……

    擦水的绸布僵在远处,嬴成蟜失声喃喃道:“大兄并诸位同僚都这么能跑的吗?”

    刘季也满眼震惊的轻声道:“大王并诸位上官都如此……豪爽的吗?”

    “便是刘某逃亡之际,奔逃之姿也不过如此!”

    知道的,明白眼前这群人是站在当今大秦权力最巅峰的一群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群正在被人追杀的残兵败将呢!

    赶忙用绸布将头发包起来,又披了件干爽的麻衣在身,嬴成蟜也迈步狂追,口中喝令:“速去为韩上卿披上衣裳!”

    “韩上卿若是不愿,按也要按住韩上卿,强行为其穿衣!”

    “韩上卿年事已高,万万不能迎风受凉!”

    好一阵兵荒马乱后,大秦君臣终于在河流上游看到了数座矗立在河水中的巨大木轮。

    这些木轮不同于横陈于河水之中的平轮,而是竖立在河流两岸,三成木轮藏于河水,七成木轮显露于河面。

    嬴政的脚步渐渐减缓,目光迷醉的看着这些缓缓转动的的巨大木轮,好像生怕惊扰了它们一般轻声喃喃:“这便是王弟所言的竖轮水碓乎!”

    数十名操持水碓的匠人惊慌失措的赶忙起身,齐齐拱手:“拜见大王!”

    但他们却没有等来嬴政的回应。

    虽然还没有看到更进一步的细节,但仅仅只是这数座无须人力推动便在水流的作用下自行转动的木轮,便已让嬴政感受到了浓浓的美感。

    嬴政说不出这究竟是何等美感,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但嬴政却已被这份美感迷醉的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恍惚间,嬴政的基建狂魔之魂旁诞生了一道稚茧。

    其中孕育的,赫然正是工业狂魔之魂!

    嬴成蟜终于追上了嬴政,无奈的瞪了嬴政一眼:“大兄何至于如此仓皇!”

    “若是有哪位老臣今日摔了碰了,弟倒是要看看大兄该何等心疼!”

    嬴政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后那些气喘吁吁、腿脚发颤的老臣,眼中流露出几分惭愧,毫不犹豫道:“此乃寡人之失也。”

    “蒙郎中将,速速去搀扶着诸位爱卿!”

    而后嬴政又迫不及待的发问:“此物便是王弟所言的竖轮水碓乎?”

    嬴成蟜略略颔首,吩咐匠人们各司其职后,介绍道:“大兄所言不错。”

    “相较于平轮,竖轮能够产生的力量要小不少,其虽然也能驱动寻常乡里所用的石磨,更能用于舂米,但若是想要驱动如蓝田工坊所用那般重达数千斤的石磨却几无可能。”

    “但竖轮的优点在于并不需要激流,对河流流速的要求比之平轮更低太多,更适合我关中地使用。”

    “竖轮也不需要在河流之上营造桥梁,而是可以直接架设在河岸边缘,更便于于天下间大规模兴建。”

    平轮的力量比竖轮大了太多,但平轮的修建难度也比竖轮高了太多,对水流的要求也比竖轮高了太多。

    所以纵观整个农耕时代,无论平轮和竖轮经历了怎样的发展,竖轮都是遍地开花,平轮则大多只服务于官方作坊,由各地官府甚至是直接由朝廷进行兴建。

    待走到竖轮旁,嬴成蟜手指竖轮侧面的木棍道:“竖轮与平轮的原理一样,都是利用水流催动木轮转动,再由木轮带动这木棍转动。”

    “在这木棍的尾部有三根木板。”

    “在这三根木板旁侧,又有三柄放置在横杆之上的木锤。”

    “三根木板随着木棍不断旋转,压下木锤尾部,令得木锤的头部上扬。”

    “待到木板转出,木锤尾部的压力消失,木锤头部便会重重砸下!”

    随着嬴成蟜的话语,纯钢打造的碓头高高扬起,而后重重砸向装满矿石的钢臼。

    “嘭!”

    伴着沉闷的撞击声,钢臼内的炉渣明显更细碎了几分。

    嬴政双眼放着明亮的光芒,看的连连点头:“其中原理,与王弟所制的飞石车如出一辙!”

    “皆是先蓄力,而后撒放限制,将积蓄的所有力量骤然释放!”

    “只不过王弟将飞石车的牲畜之力换成了江河之力。”

    “虽然每次所得力不多,但却能不眠不休也!”

    嬴成蟜欣然而笑:“大兄可教也!”

    嬴政好笑的瞪了嬴成蟜一眼。

    寡人可教?

    普天之下,也就你这竖子胆敢言说这话了!

    被强压着穿好衣裳的韩仓终于迟迟赶到。

    看着起起落落的水碓,韩仓如同见到了绝世美女的痴汉一般,轻手轻脚、双眼放光的靠近水碓,却又在嬴成蟜的死亡凝视下只能站在水碓旁边,不敢过于靠近。

    他眼巴巴的看着碓头一次又一次的砸向钢臼,将钢臼内的大块炉渣砸成小块,甚至是砸成碎屑。

    趁着嬴成蟜不注意,韩仓右手飞快探入钢臼,从钢臼内捞了一把碎屑在指尖揉捻感受。

    而后,韩仓双眼更加狂热的振奋低呼:“如此坚硬的炉渣都能被轻易舂碎,何况粟米乎!”

    “长安君!”

    韩仓豁然抬头看向嬴成蟜,声音颤抖的发问:“此物,也不值得专门告知大王乎?”

    嬴成蟜看向韩仓的目光有些幽怨。

    大兄本并未追究此事,结果你还主动提及?

    韩上卿,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本君的臣属了!

    果不其然,嬴政眼中的狂喜渐渐转变为无奈和恨其不争,手指竖轮水碓,嬴政肃声发问:“王弟欲于炼钢之术竟功,再将高炉、炼钢之术一并告知乃兄。”

    “乃兄以为,王弟所见虽然太过浅薄,但终究也有几分道理。”

    “但这竖轮水碓事关大秦农桑!”

    “王弟,此物难道还不值得专门告知乃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