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玄之死了。

    风寒染疾,汤药无用。

    这一日,司马颖鲜衣怒马少年郎,带着十万大军进了洛阳城,直接入主皇宫之中的含章宫。

    这是先皇司马炎的居所,司马衷都不敢住的地方。

    羊献容可不管朝堂之上的这些事情,她也没和司马衷说什么,拉着羊献怜的手,带着翠喜和兰香悄悄出了皇宫回了羊府。

    因羊玄之的病也拖了大半个月,孙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羊玄之一咽气,那些发丧的棺椁白布香烛等物很快就送了进来,并且羊家也有钱,灵堂布置得极快,转眼间就是缟素一片,呜咽阵阵。

    羊献容面无血色,跪坐在棺椁前面。

    因她的身份不能全身白孝服,只能在头上别一朵白花。

    羊献怜已经换上的孝服,面无表情地站在孙英的身边。

    羊家留在洛阳的人不多,但都是精干之人,深知目前非常时期,很多事情都是低调进行,也没有引起洛阳城内的太多波澜。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羊玄之的死讯,还在关门闭户,悄悄看着司马颖的动静。

    这又是一年的春日时节,风沙扬了起来。

    羊家两兄弟还在忙碌着布置灵堂,面色极为憔悴。

    要知道羊玄之才堪堪过了不惑之年,竟然就这样死了。这对于羊家,乃至羊献容来说都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孙英哑着嗓子对羊献容低声说道:“你回宫去吧,这份心意,你父亲是知道的。”

    “他最后可说了些什么?”羊献容没有哭,只是一直攥着自己的衣袖。

    “只是……不放心你。”孙英停顿了一下,“司马家的这些乱子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最终会成什么样子?他很是后悔答应让你进宫为后,这辈子怕都是牢笼了。”

    羊献容浑身一颤,死死咬住了下唇,甚至咬出了血。但是,她依然没有哭,因为根本没有眼泪。

    羊玄之感染风寒怎么可能死?不过是因为司马颖司马颙带着大军冲进了洛阳城,他们扬言说羊献容的父亲羊玄之,仗着是皇帝的老丈人,滥用权力,祸乱朝政,他们要起兵“清君侧”。

    这是多大的屎盆子扣了下来。

    他羊玄之自羊献容进宫为后,就再也不参与朝堂之事。若不是司马衷要求他去清点武库损失,也不会常常入宫议事,现在反而变成了干涉皇权。

    他恨,他气,他不甘。

    “回去吧,这里你的哥哥们,没事的。”孙英擦了擦眼泪,又拉着羊献怜的小手说道,“怜儿跟着姐姐回去吧,要照顾好姐姐。”

    “好。”羊献怜答应了下来,也伸出了另一只手去拉羊献容。

    羊献容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说道:“娘,让怜儿在家里住几日吧。宫里……会很乱的。”

    “这几日家里也乱的……”孙英有些为难。

    “我让严婆婆她们收拾一下全都出宫好了。”羊献容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才说道:“这事情办完之后,你们全都回泰安郡,不要回来,至少这一年之内都不要回来。”

    “为什么?”孙英不解,“司马颖不是得了权利,还想怎么样?”

    “娘亲,司马颖不算什么,他是真的傻。”羊献容轻哼了一声,“您听我的,让哥哥们也走,就说是扶灵回泰安郡祖坟。”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洛阳。”孙英急了。

    “我是大晋的皇后。”

    “何必在意皇后之名?”

    “那我也是凤命啊。”羊献容苦笑起来,“娘亲,这凤命才是宿命,才是枷锁,我没有办法的。”

    “那不成,你也别做什么皇后了,跟我走。”孙英的声音大了起来,羊献永和羊献康都围了过来。

    这个时候,大门口忽然传来了尖利的宦官孟岩之声:“皇太弟前来羊府吊唁!速速出来迎接!”

    这人是司马颖身边的亲信,现在几乎所有司马颖的指令全都是他传出来的,那气度拿捏得比张度可要高傲许多,甚至有了睥睨众生之态,搞得很多人非常讨厌他。

    但是又如何?

    这人背后的主子,现在掌管了大晋的全部事务。

    羊家的人即便是再不情愿,也全都站起了身,打开了羊府的大门,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

    司马颖倒是换了一身黑色蟒袍走了进来,神情很是自然,对羊家的抬抬手,孟岩就又尖声喊道:“皇太弟命羊家众人无须行礼,都起身吧。”

    司马颖已经看到了跪坐在棺椁前完全没有动的羊献容,快步走了过去,想要伸手去拉她。但羊献怜已经挡在了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羊献怜也长大了许多,已经有了少女之姿。她的神情样貌和羊献容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冷冽之意,并不柔美。

    司马颖没有拨开她,只是看着羊献容,轻声说道:“节哀。”

    “哦。”羊献容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有着司马颖看不懂的神情,忽然就令他有些心慌,急忙俯下身又说道:“莫要伤心,我们回宫去吧。稍后下葬的时候,我陪你再来可好?”

    “不用了。父亲的灵柩会很快运回泰安郡,在祖坟之中安葬就好了。”羊献容长叹了一声,“王爷,皇太弟,本宫今日先在这里守灵,你可否同意呢?”

    “这不合规矩。”司马颖立刻回答。

    “哦,不合规矩,是吧?”像是问句,又像是自问自答。羊献容低下了头,看着羊献怜身上的缟素衣裙,幽幽地说道:“那什么是规矩呢?”

    这句话倒是把司马颖问住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也很想见到她。甚至在进入洛阳城门的时候,他都在想自己一身戎装进宫,她会不会站在宫门口笑意盈盈地等候他,等着拉他的手。

    但似乎,不合规矩。

    因为,现在她是大晋的皇后,他是皇太弟。

    “你回宫去。”他的声音里有了冷意。

    “你会做什么?”羊献容抬起头问他。

    司马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他竟然有些心虚。因为他已经拟好的诏书,让司马衷自动让出皇帝的宝座,退居金镛城做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