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章韵的陪伴下在陆宅的花园里散步。

    章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你想说就说嘛。”苏小漓对着她笑笑。

    “小漓,你这肚子都快要显怀了……妈是想,是不是得给小宁找个爸爸……”章韵本不想提起闺女的伤心事。

    可是外孙生下来没有爸爸,更可怜。

    苏小漓如何不知章韵的念头。

    她很想装傻,但实在挨不过章韵期待又忐忑的目光。

    “妈,”她心中苦笑,沉默片刻,接着一脸自然聊起往事。

    “还记得爸爸刚去世时,我们两个人、还有奶奶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吗?”

    章韵脚下一顿。

    苏小漓也知道不该提起母亲的伤心事,可是总得把话和章韵说清楚。

    她语气平和,几乎听不出情绪:“那个时候姥爷逼你再嫁,你一拖就是好几年。”

    章韵心里肿涨,看向苏小漓。

    苏小漓接着温言说道:“你和爸爸相爱,不想给我找个不合适的后爹,也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对吗?”

    章韵依旧不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妈,我离开顾非寒,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他爱我的方式,我没法接受。”

    “我和你一样,也没法嫁给一个和自己没有爱情的人,虽然那人能做一个合适的爸爸。”

    这些日子以来,苏小漓刻意放缓了生活节奏。

    一是因为早年间各种内伤身体底子太虚,医生给的建议是务必不能劳累,二来也是想认真整理一下心情。

    离开顾非寒虽然处理的比较极端,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让两个人都彻底清醒下来。

    关于孩子,她这个新手妈妈也想了很多。

    最关键的一点:只有她这个当妈的心态摆得正,孩子将来长大了才不会长歪。

    活了两辈子,苏小漓又何尝不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

    可是这个“完整”,不是指随便有个人就行。

    而是父母彼此相爱的心态是完整的、互相尊重的。

    在这之上,再给予孩子本人父母之爱,才算真正的完整。

    对于陆斯年和凌义成的期盼,她一直冷处理,却不是没有认真思考过。

    也知道这两个人和自己之间的恩与义,往日种种、情谊深厚,两人自愿自发地照顾自己周到,其中必然也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她不是没有当面拒绝过,无论是之前还是最近。

    特别是来了港岛之后,两人各种试探,她各种划清界限、明确拒绝。

    她心里头清楚,自己对陆斯年,是纯粹的对哥哥的敬重。

    而对凌义成,虽然从海上回来后由于PTSD有些恍惚,可经过深层的心理分析和催眠治疗后,她明白了那是共情,而不是爱情。

    既然都不是爱情,无论选择谁做为婚姻伴侣,都是对自己、对那两个人的欺骗和不尊重。

    倒不如尊重她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

    至于小宁,她打算从一开始就不瞒着。

    明明白白地告诉孩子,什么是好的爱,什么又是不好的。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会犯错。

    爸爸犯了一个错,不代表他整个人就是坏的,就是不好的。

    现在她把这些说给章韵听,自是知道无论爷爷奶奶、还是林雅治都给章韵吹了风,让她给各自的孙子做说客。

    章韵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多少有点发懵。

    似乎闺女说得更有道理……

    苏小漓牵起章韵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温和笑了笑,“妈,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章韵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讪讪地问了一句,“那个……真的没问题吗?”

    “嫁给一个不是自己真心爱上的人,日久天长的,会暴露出更大的问题。总比到时候两个大人难受、小孩子也跟着难受好吧。”

    章韵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看见章韵进了陆老爷子的书房,房门一关上,陆斯年就轻手轻脚地靠近。

    谁料下一秒,他看见凌义成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彼此的眼神互相嫌弃,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神情。

    两个人下颌线紧绷,喉结缓缓滑动,都有些紧张。

    来不及互相挤兑,两人的耳朵已经双双贴近了房门,放缓了呼吸。

    书房里,陆老爷子夫妇听完章韵的话,两个人互觑了一眼,半晌无言。

    陆斯年和凌义成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心里越来越凉。

    “小漓还是不愿意……”

    “……听见了……”

    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无情的雨……下啊下,下不停。

    两个男人破罐子破摔地喝了个烂醉。

    喝顿大酒,交个朋友。

    顾非寒回到了自己的四合院里。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是酷暑,他感觉四面透着冷风,呼呼朝他吹来,冷得发抖。

    顾老爷子又一次把他赶了出来,就放了一句话,“接不到小漓回家,你个孽障也别回来了!”

    他又何尝不想见到她,求她原谅,接她回家。

    这间四合院虽然已经好几年没人住,可是小漓刚来京城时,两人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像个梦一样,又真实又虚幻。

    他的手不由地抚上旁边的枕头,小漓睡觉时的憨憨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顾非寒本就深沉的眸底,又涌动了几分晦涩苦楚。

    小漓说他做错了。

    父母说他做错了。

    三姐也说他做错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很清楚,做错事,就要受罚,做了孽,就要赎罪。

    可是谁又能知道,他一个人该如何度过那些黑夜时的心焦与胡思乱想。

    他承认自己是个极度自我的人。

    是因为苏小漓,他才学会如何疼爱照顾别人、如何跟她一起追逐梦想、如何同强有力的人合作共赢。

    但是,他却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远了,远到再也看不见。

    以小漓的性格,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他。

    顾非寒颓然地抱紧苏小漓的枕头,越是认清这个事实,越是鼻尖发酸,嗓子发硬,眼泪流得越厉害。

    迈不过去的深渊。

    像是一步也走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