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的屋子在另一头。

    相对来说没那么难闻,但也乱成一片。

    张氏并没挑剔,叫家里人先放下包袱,又同小吏道了谢。

    “哎不用,你们干活时候少惹点事就是谢我了。”

    小吏摆了摆手,又同她们讲了这里的规矩。

    此处住的全是流放到黎山的人犯,有专人看管,日落之前清点一次人数。

    人犯每天要去官府安排的地方干活,十日有一次休沐,只要不离开县城去哪都行。由于他们今日刚来,可以先去城里置办些东西,明日再上工。

    “当然,你们想自己找地儿住也成,只要到县衙和我说一声,我叫卢新中。”

    张氏一福身,“我们记下了。”

    卢新中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走没多会儿,他又从第一排房子那露出头来,扯嗓子喊道:“马车是你家的?”

    文德厚匆匆迎上去,大概是嫌喊话不斯文,想近前说。

    “是!”文澜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

    文德厚拧紧了眉回头看她。

    “马车不能放院里啊!你们自己找地方!”卢新中继续喊。

    文德厚转过头去。

    “好!”文澜又喊。

    两人来回喊完,文德厚脸也青了。

    “你还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文德厚拿手背使劲拍着手心,“先前说粗话,现在又……你这都是从哪学的!文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文澜两手交叠放在腹前,杏眸微弯,笑容似有还无,一副标准的世家贵女模样。

    而她腰背挺拔,天然一股从容气度。

    文德厚一度怀疑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

    “爹,我俩喊话,可有妨碍到谁?”文澜问。

    文德厚下意识正色道:“不曾。”

    “好,既不妨碍别人,也没妨碍自己,为何不能喊?就因为所谓贤者定的那些破规矩?”文澜眉眼逐渐放肆,“先不论那些贤者是不是货真价实,就算是,贤者就没有错的时候?”

    文德厚想反驳,文澜继续道:“从咱们进城,人家脚就没停过,忙的是团团转,这时候两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你非要耽误他?”

    “爹,算了。”文洵上前拉回父亲,“你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呢。”

    “好了!”张氏蹙眉打断,把人全都叫到身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都别计较这些小事儿!”

    “家里还有五十几两银子,买院子肯定不够,不过赁一个应该可以,都说说怎么想的。”

    “能赁一个就赁一个吧。”文德厚一想起那屋子脸色就难看,“这里实在无法住人。”

    其他人也都点头附和。

    “行!”张氏拍板道:“那就先把东西放这,都出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院子!”

    一行人出门。

    小黑套着板车,一脸不情愿的朝文澜叫了一声。

    “娘,你们去找院子,我把板车卖掉。”文澜牵过小黑。

    张氏不放心问:“你能行吗?不然娘先陪你去,再找院子?”

    “能行,文遇和我一起。”文澜拽过弟弟。

    小萝卜头严肃的点点头。

    “好。”张氏顿时放心。

    卫雅也想跟去,被文洵两句话带歪了心思,迷迷糊糊的跟上大部队。

    文澜牵着小黑,不急不忙的在黎山县中溜了一圈。

    “这里也没外人说的那么荒凉,还挺繁华的嘛。”文澜说着,咔嚓一口咬碎了冰糖葫芦最上边的一颗山楂。

    然后她整张脸一皱,杏眸眯成一条缝,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腮帮子。

    小萝卜头见状收嘴,谨慎的舔了一口糖。

    不太甜。

    “这什么呀!”文澜艰难咽下,酸的要流出眼泪来。

    文遇老神在在的舔掉外圈的糖,“这不是很正常吗?黎山土地要比虞都贫瘠的多,能种出来就很不错了。”

    姐弟俩拐到一条人少的街,把没吃完的山楂塞进鹿皮袋子。

    “啊!!!”

    两道墙之内,一声悲痛的惨叫直冲云霄。

    文澜文遇齐齐吓了一跳。

    “听着,像程大山?”文遇不确定道。

    “就是。”文澜蹙了蹙眉,“不过他怎么了?”

    就连上次八里寨二当家抢了他的钱,也没听他叫这么惨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继续传过来。

    仅是听着都让人心头揪紧。

    文澜顿了顿,牵马转回,准备去看看。

    文遇盘着小腿坐在板车上,两手勾在一起,两根大拇指慢悠悠的绕着圈。

    他姐还是他姐,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比如从前,她信奉人各有命,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院墙那边是驿馆。

    文澜牵着小黑走到正门,正遇见程大山满眼通红的冲出来。

    他衣衫上还有不少墨迹,手里抓着两张纸,面上全是泪,根本看不见旁人,杀气腾腾的冲向县衙。

    “恐怕是他家里人出事了。”

    文澜看了眼驿馆,程大山来这,应该是想给他夫人写信的。

    现在信没写成,他又……

    “不好!”

    文澜眉毛一挑,跳上板车,顺手一拍小黑屁股,“快走!”

    小黑扬了扬头,撒腿跑出去。

    “姐,你要帮他?”文遇侧头问。

    文澜驾马紧跟着发疯的程大山,“怎么着也算半个自己人,而且当初是我怂恿他对付孙成的!”

    “那也是孙成做的恶。”文遇一摊手。

    “所以……”文澜齿间碾出杀意来,“我准备亲自动手!”

    驿馆和县衙相隔不远。

    程大山冲进县衙,文澜也把车停到了衙门前的空地上。

    “孙成!!我杀了你!!”

    里头毫不意外的传出程大山的嘶吼,喊的太厉害,嗓子破音显得愈加凄厉。

    然后便是一片喧闹声。

    文澜坐在板车上,静静的等。

    衙门里肯定见不了血,不然县令的老脸没处搁。

    “放开我!!他杀我妻!!我要他偿命!!”

    ‘命’字悠长不绝,带着无边血色笼罩住众人。

    程大山困在重重叠叠的人群里,所有人都抓着他,杀妻仇人就在眼前,可他一步也不能前进。

    “让我杀了他!!之后无论你们要杀要剐我都认!!”

    他知道自己脱不开身,索性卸了力道,红着眼去求县令。

    “你放他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孙成还有力气,拼命地从人群中往上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