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端不愿意轻信萨满。

蒙军现在要是退兵,宋军要么继续留在这里蓄水,淹中兴府,如果知道蒙军援军来了,宋军则会先往北放水把中兴府四周淹了,用来阻敌,然后跑去和孟瑛军合军。

无论如何,宋军想走还是能走的掉,阔端岂能放宋军这么轻易的离开?

阔端当即决定,还要打,他说宋军这段时间也很疲惫,又缺粮,又缺箭,咱们好不容易耗到现在,不能半途而废,今天水都到下巴了,明天再填一波,直接全军涉水过去强攻,宋军没了以前的箭雨,肯定完蛋。

察合台思考一番,也被阔端说服,很快蒙军上下达成一致,再攻两天,大雨来临之际若攻不下,直接撤兵,往斡罗孩城退。

九月二十八日,清晨下了点小丝雨,但两刻钟不到就雨过天晴,还出了太阳。

蒙军大喜,太阳刚出来,蒙军集合最后能战的六万多兵马集中攻打水沟被填的最浅的正东方。

另以两翼伪攻,中间是主攻。

两翼兵马安排的极少,主攻中间水沟较浅的地方,这边有段几百步长的被填起来后有很多点可以涉水过沟。

大清早,蒙军陆续集合,前面几排每人带了一袋土。

因为连日大战,不停填沟,蒙军中兴府城的袋子都用完了,今天好多蒙军都是蒙军战死同伴的衣服包裹着土,这些土全都是从泥水浸泡中挖掘出来,被水浸湿后,粘性不错,用来填沟挺好的。

察合台和阔端在数百步外看着对面,对面马车后面人影闪动,好多宋军早就严阵以待。

“呜呜”随着蒙军的号角声,蒙军开始往前。

蒙军号角不停变化,随着强烈的号角声,蒙军开始提速,密集的蒙军像蚂蚁似的往前逼近。

察合台和阔端不约而同吐了口气,心想,等攻破宋军防线,非杀光这股宋军不可。

蒙军越来越近,前面马车后面人影晃来晃去,没一会,随着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前排蒙军有土的倒土,有跳板的扔跳板,砰砰砰,直接扔进水沟中。

现在水沟被填起来很高,他们已经不需要驾到对面马车上,直接扔进水沟。

马车后面全是人,还有人对着他们大呼小叫,也不知道叫什么。

宋军应该早没箭了,对面都没有箭射过来,火炮在雨天更听不到。

仅十几分钟功夫,有蒙军迫不及待跳下去,赫然发现水终于到腰处。

蒙军大喜,一部蒙军飞快越过水沟,容易的让他们有点不可思议,而且往马车上爬的时候都没人管他们。

等他们爬过马车,跳到马车后面,就见大量的穿着宋军衣服的人被绑着,每辆马车后面都有一个人被和马车绑在一起。

就是这些人,让他们之前以为是宋军,但其实是他们的牧民。

“宋军呢?”越过马车的蒙军莫名其妙,也感觉到不对劲。

也就在这个时候。

“砰”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在牧民们身后不远处,高达十米的堤坝发出山崩地裂的声音。

下一刻,轰隆隆,大坝决堤之后,涌汹的洪水从大坝里狂冲而出。

这天崩地裂的声音响起来时,察合台和阔端都吓了一大跳。

等看到那堤坝瞬息崩塌,然后大量的洪水狂涌向蒙军时,他们才回过神来。

“长生天呐。”萨满赤都合绝望的闭起眼睛,深深的感觉到了绝望。

那天崩地裂的声音,狂涌而来的洪水,场面如此的壮观,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所有蒙古贵族们这才知道,宋军不是想淹中兴府,就是想淹蒙军。

淹蒙军和淹中兴府需要截然不同的水量,按察合台他们的理解,蒙军当年蓄水了几個月,所以宋军肯定还得接着蓄,而且决堤的时候,他们是能看到宋军挖土的,到时也能逃,更何况宋军还在和他们对线。

但谁也没想法,宋军不需要太多水,从蒙军外围看,宋军堤坝延绵十几里,其实内部比较少,只为了淹蒙军,而内部小了,堤坝必然挺宽厚,相当安全,不会决堤淹宋军自己。

宋军在正东方的堤坝是最薄的,这边的防线也是最弱的,还故意让蒙军不停的填起沟,这让蒙军集中全部的主力猛攻正东方。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无用。

巨大的爆炸过后,蒙军那边所有人都傻眼了,无数蒙军被震翻在地,半天不能回过神,距离前面的前锋蒙军,有的几乎被震的耳鸣耳聋。

所有蒙军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滔天的洪水狂涌而出。

接着,一波波黑色的影子在堤坝最上面出现。

那黑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全是宋军和宋军的民夫。

他们高高站在十米高的堤坝上面,可怜的看着前面失魂落魄的六万蒙军。

“快走。”察合台的孙子哈剌旭烈率先反应过来,猛的拉了下爷爷,转身上马。

但周围地面泥泞不堪,还没跑起来,扑通,他的战马前蹄陷进一泥坑里,整个人也掉到地上。

四周蒙古诸贵族终于反应过来。

“快走。”所有人惊恐大叫。

斡扎箦一边上马,一

边叫道:“先不要快跑,不要快跑,慢慢离开这段区域再说。”

他们大半个月前攻过来时,经过宋军五道沟,三道墙,也就是说他们身后全是沟和墙,到处都是坑。

这会战马跑的越快,摔的越重,掉坑的机会越大。

察合台和阔端脸色发白,转身狼狈而逃,根本不管大军。

所有人恨不能多长四条脚,前面的蒙军更是大乱,那洪水缺口现在还不是很大,两翼的蒙军跑还来的及,大伙纷纷掉头,有人连器具兵甲都不要了。

现场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声音,还有人没见过这种画面,直接惊呆,一屁鼓坐在地上,等到洪水淹没的时候都不敢动。

察合台和阔端前面也不敢跑太快,小心慢跑。

越过那几道墙时还比较容易,因为他们早就挖出几条口子,但墙后面还有宋军好几条沟。

他们当时是用跳板搭着杀过来的,后面和宋军死战大半个月,大部份跳板要么被宋军毁了,要么掉最后一条沟里当填充物了。

而且当时蒙军都是用跳板当桥,很多地方没有跳板。

他们这股贵族大将顺利过了所有水沟,但因为跳板太少,能过的桥也少,后面蒙军大股跑过来时,人人挤向跳板,很多人被挤掉下水沟,接着有人索性直接跳下水沟,游到对面。

有不会水的就会被活活淹死,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没有人愿意管到别人。

当察合台他们全部过了宋军挖的水沟时,回头看到身后无数蒙军争先恐后过沟,大量的蒙军被挤到水里,现场哭喊声,叫骂声不绝,还有蒙古,女真,甚至汉军在拔刀相残,只为了争取率先过沟。

回想他们前面几天很容易攻破宋军四条沟,最后面宋军一条沟用了马车之后,让他们打了大半个月都没打下来,现在终于知道宋军多阴险了。

过河容易回去难,现在六万蒙军在对面,就算有一百个桥都来不及过来。

“快走,快走,那缺口越来越大,宋军还会弄大的,马上水大了就来不及了。”斡扎箦这时再次提醒诸人。

察合台和阔端不甘心的看着六万大军,最后察合台看了眼阔端,挥手道:“我们不回中兴府了,直接往斡罗孩城,和口温不花汇合。”

“好。”阔端只好道,他心里非常难受,自己第一次独自带七万大军,结果要全军覆没,这次惨败后,整个西凉王领地内的军队,几乎被宋军打光了。

加上昨天是他强烈要求再打一次,这个锅是逃不掉的。

“不能让现场太乱,能带走多少带多少,留人集合兵马,留下马匹让族人们走。”察合台说完,深深看了眼阔端,转身。

“驾”带着几百名亲兵加速而去。

这一个多月中兴府四周都在断断续续下雨,地面泥泞不堪,阔端看着察合台的人跑,只见,扑通,扑通,才跑了几百步,陆续有人坠马,然后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再上马。

看这情况他就知道,想跑到斡罗孩城也不容易,之前萨满说今明两天不下雨,要是让孟瑛的宋军再追过来就完蛋了。

他也不停留,左右看看,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赵迪和奥屯保和。

赵迪的汉军,奥屯保和的女真契丹军一直跟着他打锋,这几天几乎损伤殆尽,今天又是赵迪的兵马冲前面。

汉军们第一波就被洪水席卷,赵迪远远看着,悲从心中起,眼睛都红了。

“赵迪。”阔端突然大叫:“奥屯保和。”

两人赶紧快马来到阔端身边。

阔端道,赵迪你留在这里,安排退回来的人去拿马,等大部份人过沟拿到马后,赶紧上马往斡罗孩城去集合,特别要带回各统兵大将。

“喏。”赵迪低头,眼中已经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如今前面洪水滔天,洪流正向他们冲过来,关键时候,阔端居然让他善后。

“奥屯保和,你跟我走,带上能带走的人,快。”

阔端把奥屯保和带走。

因为奥屯保和的哥哥奥屯世英正驻守黑水城,那是河西走廊进漠北最重要的关口,阔端不敢留下他。

随着阔端的分派,一百多骑蒙军快马而去。

赵迪目瞪口呆看着四周,前面两波人骑马先走,察合台带走了上百人,阔端带走一百多人,别外陆续蒙军后阵的人,因为在后面,运气好,看到决堤了,纷纷回头,已经有好上千人逃回来了,而更多的人还在逃亡中,也不知最后有多少人能逃回来。

之前蒙军过去的时候是当步营用的,而且中间有沟,战马过不来,用战马的都会被挤到水沟里。

宋军挖的水沟里,现在尸横遍布,蒙军和战马的尸体全漂浮在上面。

所有人过沟后,还得去数里外的高地大营拿战马。

此时赵迪亲兵正在左右集合他的本部人马,但他的本部都打的前锋,根本逃不回几个。

按阔端的命令,他的亲兵开始在四周大叫:“不要慌,不要慌,先集合,去南面拿战马,往斡罗孩城去。”但败兵们根本不听他们的,大伙乱哄哄过沟,像无头苍蝇争先恐吓去抢马。

“特娘的,我们全军覆没了。”弟弟赵滨突然大骂,同时出现在他

身边。

赵迪回头看看,身边除了弟弟赵滨,还有三十多个亲兵,赵滨那边也有十几人,两兄弟巅峰期有五六千精锐,全部能和蒙军精锐一较上下,骑射精绝。

现在跟着阔端后,连战连输,死伤殆尽,两兄弟只余下这五六十骑。

“tui”赵迪一口口水吐在地上,这仗打的,脸上难得出现愤怒之色。

“哥。”赵滨见状,终于上前,低头道:“大蒙古完了,打不过宋人。”

四周好多亲信在,所有人听的表情一疑,接着全部看向赵迪。

赵迪也呆住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弟弟敢这么说话。

他呆呆抬头,四周全是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们。

现场一片安静,赵迪没说话,但前面的洪水越来越大,还能看到宋人在上面挖啊挖。

明显还要放大口子。

突然,有个宋人民夫脚下一滑,扑通,自己也掉进洪水里,场面如此好笑,赵迪却笑不出来。

“哥,兄弟们的家属都在中兴府呢。”赵滨突然厉声道。

“嘶”赵迪倒吸口冷气,猛然想到什么。

宋军这洪水淹的是蒙军,中兴府是淹不掉了,但肯定会被水围困一段时间,等退水后才能出来。

到时如果口温不花他们十万大军不敢过来,宋军必下中兴府,就算口温不花过来,这股宋军和另一股宋军联合,也不一定会输。

“赵大哥,为咱们家人想想,先回中兴府吧。”这时有部下终于提出他们的想法。

这个时候先回中兴府,然后献城给宋军,必然大功,还能保全家人。

“特吗的。”赵迪脸色涨红:“西凉王让咱们去斡罗孩城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他的?大蒙古要完了,打不过宋人。”赵滨怒道:“咱兄弟们和家属不要了?你不要你嫂子孩子?”你特娘不要,我还要呢。

赵滨从来没在哥哥面前发过火,现在勃然大怒,那表情,都好像要拿刀砍翻赵迪似的。

赵迪知道弟弟的心变了,他只能好声劝道:“宋军的水现在淹不了中兴府,若口温不花来了,打退宋军怎么办?”

“口温不花有屁用。”赵滨怒道:“咱们献了中兴府,五十万蒙军也拿宋军没办法。”

“再说,察合台和阔端合起来也近十万蒙军,打的了孟珙吗?”

“对面沙州宋军过来后,宋军也超十万了,以后这西夏,就是宋军的了。”

说着说着,四周部下都在叫。

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斡罗孩城,因为大家家属都在中兴府。

一旦宋军破城,以宋军以往的惯例,跟着蒙古的,都得死。

现场群情激动,赵迪感觉自己再不同意,赵滨这亲弟弟都要带人砍了他,加上前面洪水越来越近,他最后一咬牙:“特吗的,走,回中兴府。”

“哦。”四周一片欢呼,众汉军纷纷上马,往中兴府去。

众人骑马离开现场,赵迪和赵滨不时回头,就见洪水距离他们刚才说话的地方不到三百步了。

六万蒙军已经有一小半被卷入水中,能过沟的现在最多五六千人,还有大量的挤在沟边,挣扎着过沟,更有很多地方为了争走跳板在搏杀。

距离缺口远的蒙军运气好点,正拼命往回赶,被水淹的少。

“哥,这战过后,阔端和察合台两人加起来,恐怕连两万兵马都没有了,察合台的地盘也不稳了。”赵滨这时沉声道。

赵迪没说话,察合台好不容易在领地内凑了五万兵马,这次进西夏被一战打空,以后察合台的领地,随时要防备宋军横扫,确实麻烦。

大蒙古真的岌岌可危,江河日下了。

赵迪心中长叹,突然更加痛恨起窝阔台。

要不是窝阔台毒死拖雷,以拖雷的能力当大汗,大蒙古何以至此?

再想想当初方城山之战窝阔台主力不派兵支援拖雷,让拖雷被宋金联军包围,都是察合台的错。

蒙古完蛋了,宋人要崛起了。

“走,去南面。”突然赵迪一声令下,全队往南。

众人不解。

南面距离宋军占领的山地相邻,都在高处,蒙军的大营和战马大部份都在那边。

现在四周很多蒙军也正往南面跑,想去抢马。

他们一队五六十骑抱成团还是挺威风的,前面因为大地泥泞不好走,等慢慢上了高处,速度就越来越快了。

一刻钟左右,他们陆续超过败逃回来的蒙军,率先来到高地大营。

大营里还有些值守的蒙军,蒙军们也很慌乱,因为他们也能看到远处的天崩地裂的震荡。

赵迪他们一边跑一边叫:“宋军水淹三军,我军全军覆没,西凉王有令,有愿意的可往斡罗孩城退。”

“也有愿意的,可以随我退进中兴府,死守中兴府。”

他们几十人分开,到处跑到叫,营中蒙军听完,纷纷抢马,有的一人双马,有的一人三马,然后直接往斡罗孩城跑。

开什么玩笑,谁和你去死守中兴府,你都说全军覆没了。

赵迪他们接着到圈养战马的地方,叭叭,挥刀或砍,或推翻,把围栏全部放出出口,接着到处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