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新年,杜月笙举办的酒宴总是一大特色。

    上海青帮有头有脸的都会来捧场不说,那些各界名流,甚至是政界人士,也都以接到杜月笙的邀请为荣。

    当然,也不人人都是如此。

    有些有名望的人,还是以和杜月笙这样的人一桌吃饭为耻的。

    在他们的眼里,流氓永远都是流氓,无论他怎么样想洗白自己,想让自己和流氓这个身份不沾边,可这个烙印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们身上。

    比如三日出版一期的《晶报》主编余大雄,和杜月笙就是不共戴天。

    这《晶报》虽然只是一份小报,但在上海滩的影响力非比寻常。

    凡是大报不敢登、不便登、不屑登的,上海《晶报》均可登之,也因此有了“小报大王”的称呼,又被称为“小报元首”。

    上海人可以不看大报,但非看《晶报》不可。

    最牛的地方在于,《晶报》除长篇外,其余稿件大多不支付稿酬。但偏偏上海的文人就是以自己的文章见诸于《晶报》为荣。

    可就是这么一份有如此影响力的报纸,因为有篇文章影射到了杜月笙,报社都被一批流氓砸了。

    余大雄是个倔性子,你越是砸我报社,我越是要揭露你的丑陋面,因此他索性集中火力攻击杜月笙。

    他的报社被放火烧过,他的汽车被人砸过,甚至就连他本人也都被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过,要不是巡警正好路过,就算不会死也非落个残疾不可。

    以至于他不得不聘请了两个外国拳师当做自己保镖。

    这一年杜月笙举办的新年酒会,又是余大雄第一个在《晶报》上刊登文章,说上海那么多的文明人,竟然去参加一个大流氓头子的酒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云云。

    因为这份报纸在上海滩的影响太大,所以不少人都有了一些忌惮,纷纷找了借口不来。

    这也让杜月笙大为恼火,恨不得立刻把余大雄装在麻袋里,扔到黄浦江中。

    可一来他身边有外国人保护,二来这人社会地位很高,交游广阔,人送外号“脚编辑”,甚至有朋友戏言“搜括朋友著作,狠于官场之刮地皮。”

    因此一旦他要遇难,非得在上海滩引起轩然大波不可。

    往常总要摆个七八桌才行,可今年总共只要摆了五桌。

    “杜先生,有些人来过电话,说有要事来不了了,有些人干脆不接我们的电话。”杜月笙的大弟子,“四大金刚”之首顾嘉棠低声说道:“要不要派人登门请他们来?”

    “不必了。”杜月笙淡淡说道:“来的,都是朋友。不来的,随他们去吧。明哲保身的道理说都懂的。12点准时开宴。”

    “好的,杜先生。”

    杜月笙在弟子的陪同下,一桌桌的抱拳,感谢他们前来参加酒宴,凡是他路过的酒桌,无人不敢站起回礼。

    “杜先生。”他的二弟子高鑫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力行社的孟绍原来了。”

    杜月笙一怔:“那个南京来的孟绍原?”

    就在之前,力行社上海站的袁以昌特意来拜访了他,言语之间,隐隐说到了当初杜月笙和孔祥熙的恩怨,并暗示孔祥熙调来个叫孟绍原的,要来找杜月笙的麻烦。

    老实说,对和孔祥熙的恩怨,杜月笙还真没有放在心上,孔祥熙在南京做官,一堆国家大事要管,当初的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而且逢年过节,杜月笙也总是派人给孔祥熙送礼,甚至他在上海的家人,也都一应礼数俱全。

    这些礼物孔祥熙和他的家人都收了,也更加的让杜月笙放心了。

    只是现在怎么又想到来找自己麻烦了?

    杜月笙专门和袁以昌问过这个叫孟绍原的来历,等到弄清楚之后,鼻子里冷哼一声:“原来是戴雨农的亲信啊。”

    他差点就把“戴笠那个小瘪三”几个字说出来了。

    当年戴笠下河洗个澡,一群顽皮学生把他放在岸边唯一的一身衣裳拿了,要不是那年身为老师的胡宗南及时呵斥了自己的学生,帮他解了围,戴笠只怕非得光着屁股了。

    而那时候,他杜月笙早就叱咤上海滩了。

    最早的时候,杜月笙和戴笠的关系的确非常不错,两个人甚至还拜了把子,可是当委员长决定抑制上海青帮势力之后,戴笠也明显对杜月笙疏远了许多,这也是让杜月笙心里最最不满的地方。

    不过现在戴笠掌管着那么多的特务,杜月笙也忌惮几分,因此心中不屑也不好直接表露在脸上。

    听到孟绍原居然登门了,杜月笙略一沉吟:“请!”

    “安排在哪里?”

    “副席,他来了几个人?”

    “两个,一男一女。”

    “那让老钱和马老板让出位置。”

    主桌上坐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能让孟绍原坐到副席,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不一会,就看到一身西装,拄着一根文明棍,带着一顶礼帽的孟绍原,和一个挽着他胳膊,穿着时髦大衣年轻漂亮的女人进来。

    这自然就是祝燕妮了。

    “孟……老板。”杜月笙迎了上去。

    这一来,宾客大是好奇,这两个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还让杜先生亲自迎接?

    “杜月笙啊,听说你办酒宴,我就来喝一杯了。”孟绍原一笑说道。

    客人们大惊失色。

    杜月笙的弟子人人脸露怒容。

    这年轻人什么来历?

    别人称呼杜月笙,一般都是“杜先生”,再不济的也是“杜老板”,可他居然直呼其名?

    可是杜月笙浑不在意:“平时请都请不到孟老板,今天孟老板亲自来了,那是再好不过的。请,副席请,位置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副席?”孟绍原笑了:“杜月笙啊,你当我是什么?外地来上海滩的小瘪三?”

    杜月笙也不动怒:“孟老板,之前实在不知道你要来,要早一些知道,一定给您安排在主桌,你看,这主桌上都坐满了啊……”

    “坐满了,可以有人让啊。”孟绍原带着祝燕妮来到主桌前,看了看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你做什么的?”

    “上海市政府市政建设局副局长!”

    “那成,你坐着吧。”

    当官的,不得罪。

    孟绍原的目光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忽然笑着拱了拱手:

    “季老板!”

    季云卿!

    其实他一进来,季云卿就认出了他:

    那个上海舞王查理斯·孟!

    而自己麾下的十三太保,黑虎陶建宝,死在南京,也是被力行社孟绍原杀的。

    此时见到查理斯·孟,季云卿立刻把他和孟绍原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季云卿也是老狐狸了,不动声色:“原来是孟老板,久违了,久违了。”

    “你们早就认识了。”杜月笙问了声。

    孟绍原根本不搭理他:“季老板的位置那是没人敢抢的,你坐好。”

    现在还不到和季云卿翻脸的时候。

    自己这次主要是来对付杜月笙的,再增加一个对头不好。

    他看了一眼一个中年人:“你呢?你谁啊?”

    那人一抱拳:“天横一条线,地插一炷香。兄弟本姓洪,浦东骆驼扬!”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绍原最怕听这种江湖切口:“一个流氓,坐在这?起来,坐边上去。”

    骆驼杨大怒,正想发怒,忽然看到杜月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忍气吞声站起,恶狠狠的瞪了孟绍原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副席。

    主桌上又主动站起来一个人,笑笑说道:“我是上海工商界慈善总会的会长陆伯鸿。我看起来也没资格坐在这里,我去副席,我去副席。”

    哦,就是那个创办第一家有轨电车,为中国工商界做了不少好事,为了保卫南京,为了响应号召,将一艘商船自沉在指定区域,可惜在日寇占领上海后,晚节不保,成了日寇主办的“上海市民协会”执委,上了军统特工除奸计划名单第一个,被刺杀身亡的陆伯鸿?

    空了两张位置出来,孟绍原也不客气,带着祝燕妮大咧咧的坐下,还摘下了礼帽,把杜月笙的大弟子顾嘉棠叫到身边,也不说话,手一伸,礼帽递到顾嘉棠的面前。

    这是摆明了把顾嘉棠当成服务员使唤了啊。

    要不是杜月笙连使眼色,只怕顾嘉棠立刻就会发作了。

    看着客人都到齐了,杜月笙清了一下嗓子:“诸位,诸位,今日杜某略备薄宴,感谢诸位赏光……”

    “达令,这是上海有名的三黄鸡,赶紧的吃了。”孟绍原夹起一块三黄鸡,放到祝燕妮面前的碟子里。

    “哎哟,人家不喜欢吃啦。”祝燕妮嗲嗲地说道。

    “沾着酱油特别好吃。”

    两个人旁若无人,声音又大,杜月笙看起来涵养不错,等到他们说完,这才继续说道:“在我国民政府英明领导之下,我上海繁荣蒸蒸日上……”

    “杜月笙,你这用词不对。”孟绍原忽然大着嗓门打断了他的话:“第一,你代表不了国民政府,你充其量就是个青帮老大。第二,什么叫‘我上海繁荣蒸蒸日上’?这用词很不妥当。啊,也不怪你,你认识不了几个字!”

    就算是个瞎子,也都知道这位“孟老板”今天是来故意砸场子的了。

    要出大事,杜先生的酒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捣乱?杜先生一忍再忍,可这人也未免太过分了吧?真要出事。

    果然,顾嘉棠和高鑫宝实在是忍无可忍:

    “姓孟的,你敢来这里捣乱是瞎了你的狗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