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当年袁大总统挑选出来的三十个人中的一个!”

    孟绍原非常肯定地说道:“其余的二十九个人,你都见过,都认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中有的人老了,容貌变了,但你这样的人,一定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我想,再某个场合,你发现了其中的一个,你认出了他,并且迅速和他取得了联系。”

    苗成方接口道:“不要忘记,十个被挑选出来的精锐特务中并没有我,我一气之下走了,我哪里还会记得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我怀疑,老苗,我真的非常怀疑。”

    孟绍原沉吟着:“那天你是这么告诉我的,十个人的名单里没有你,你一向心高气傲,一怒之下,不辞而别。所以,就没有士官苗成方,没有了特务苗成方,有的只是一个花花公子苗成方。当时,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以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怎么可能会被淘汰?田七告诉我,你懂英语、日语,懂马术、礼仪,会钢琴、跳舞。就没有你不懂不会的。你在接受培训的时候,一定非常的用工,一定是个优才生,你会被淘汰了?”

    “你根本不知道那三十个人有多么的优秀,我们都是袁大总统从那么多的青年士官里前千挑万选出来的,我和他们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嗯,这个理由倒也成立。”孟绍原点了点头:“但你被淘汰后的反应就不正常了,什么一怒之下不辞而别,什么成为一个花花公子。老苗,你这个人不是我夸你,坚忍卓绝,喜怒不动于色,连无痛症你都能够克服,被淘汰你怎么会是这种反常表现?

    我设想了一种可能,你帮我分析分析。当时你们三十个人,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后来中国特务的鼻祖,你们奠定了未来中国特务组织的基础。尤其是那十个人,更加的了不起。可越是了不起的人,越是难以掌控,有的时候甚至会失控。

    所以需要有一个人知道这十个人是谁,知道他们的名字、身份,而且这个人还不会被引起怀疑。将来有需要的时候,这个人就是关键。而你就被选中了。这一点,就连我的老师何儒意也都不知道,这些多年,你一直都在默默执行着你得的任务。”

    苗成方没有说话。

    “老苗啊。”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你是天阉,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可你偏偏娶了老婆,无非是在那里掩饰而已。反过来想一想,还有谁比你更加适合执行这项任务?你没家室,别人无法拿这个来威胁你。你是无痛症患者,再残酷的刑罚你也感觉不到疼痛,就算被打死了你也不会开口的,而且你能够被选中,你的上级一定知道你为了任务不惜牺牲一切!”

    说完,孟绍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老苗,你不是个东西,真的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自己无法生育,还要娶个老婆祸害别人。人家有个想好的吧,你把别人的孩子都给卖了。可也是,天阉也不喜欢戴绿帽子。但你尽管不是个东西,却是个大英雄,这么多年你几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你一直都在默默忍受。别人眼里士官特务训练班的逃兵,被中调科扫地出门,讨个老婆还戴了顶绿帽子,现在,你又摇身一变成了汉奸。换我,明知在执行任务,我也一定承受不了,老苗啊,谢谢你!”

    他对着苗成方深深鞠了一躬。

    苗成方很早就忘记感情是什么了。

    但孟绍原的这些话却说中了他内心最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所有的委屈,有谁知道?

    所有的屈辱,只能他一个人默默承担。

    可现在,终于有人说出来了。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苗成方发誓自己会大哭一场的。

    可笑的话,孟绍原所谓的“先天性无痛无汗症”患者,不光是感觉不到痛苦,而且连眼泪都不会有的。

    苗成方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你猜的。”

    “是啊,全部都是我猜的。”孟绍原一点都没否认:“你要让我拿证据出来,我也一点没有。可咱们这些做特务的,什么时候讲究过证据了?这当中的真相,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今天的这些话,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说,哪怕我的老婆和未来的孩子。”

    “做咱们这行的,别有妻子,别有孩子,都是拖累。”苗成方的语气里带着讥讽:“孟主任,孟老板,我现在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你并不孤独,是不是很奇怪,你孟老板叱咤上海滩,手下何止千万,但我还要说,你孤独。

    你指挥着特别办公室,稍稍一个疏忽,就会让无数人送命,你每天都担心自己出错,都害怕听到自己部下伤亡的消息,你心中的这些焦虑,只能一个人承受着。你没地方述说,以你的身份,没述说的对象,也没人敢和你讨论这些。

    很多人都知道你不但贪财,而且好色,但我知道,你要发泄,要不然你会疯的。我们这些人的名声都不好听,做了不少的坏事,等到将来有一天,抗战胜利了,我们曾经的功勋没人记得,大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们曾经做过多少坏事。”

    这次,轮到孟绍原沉默了。

    他知道抗战一定会胜利的,可是等到胜利真正来到的那一天,历史上会怎么评价自己?

    孟绍原,军统大特务头子,对抗战有所贡献……其人敲诈勒索、贪财好色、骄横不法……对了,走私也是一条罪名……

    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会迅速被遗忘的。

    管它呢。

    只要抗战最终胜利,管它后世怎么评价自己!

    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所做所为,无愧于心,无愧于国家民族,足矣!

    私德?

    把日本人赶了出去,私德有损就私德有损吧。

    孟少爷你未来说是个大英雄也好,说是个大败类也罢,干我屁事!

    孟绍原定了定神:“你愿不愿意告诉我那个神秘先生是谁?”

    “没有什么神秘先生。”苗成方淡淡地说道:“有的只是我这样的人。孟主任,你又何必一定要弄清楚这个人是谁呢?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出现的。当他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出现的。”

    “他会来找我?”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比你更加孤独。”苗成方默默地说道:“他每天必须强迫自己说着娴熟无比的日语,做着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有的时候还要被迫对自己同志挥动屠刀,他不敢和自己的孩子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名日本军官,在战场上和中国军队作战。

    他提心吊胆的过着每一分每一秒,他发展出了几个坚定的间谍,愿意为他效死,可是他的孩子?他没办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苗成方终于摘下了太阳镜,他死死的盯着孟绍原:

    “我念一段信给你听……‘亲爱的爸爸,我随着部队已经到达了支那……听说,勇敢的帝国军队已经占领了支那的首都,真可惜不能参加这场伟大的战斗啊……我们正在山东一带和支那军队作战,我们作为前锋奉命不断突进,目标将会是合围支那的徐州……’”

    他念到这里,缓缓说道:“你能够想象他在看到这封信时候的心情吗?他在给我念这段的时候,我知道他想哭。可他做的另一件事,是从儿子给自己的信里,分析出了日军在前线的动态,并且转告了我,然后我又传递给了你。”

    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情,孟绍原即便没有身临其境也能感受得到。

    苗成方已经承认了“神秘先生”的存在,而且还委婉的传递给了孟绍原很多有用的信息。

    这个“神秘先生”,的确位高权重,他的儿子也是一名日本军官,而且很有可能参加了刚刚结束的台儿庄战役。

    他不停的送出了情报。

    可笑的是无论是孟绍原还是军统都对这个人一无所知,都一直以为情报是苗成方和田七传送出来的。

    他做的功绩无人知晓。

    然而,凭借着苗成方现在说的这些,孟绍原觉得自己可以从这几个方面着手,慢慢的可以解开神秘先生的真实身份了。

    “不要打听他是谁,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也就越安全。”苗成方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随着战争的持续进行,他会和你联系的,他也需要你的帮助。但前提是当他觉得需要的时候。”

    “我知道了。”孟绍原平静的回答道。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苗成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觉得你什么时候要和田七见下面,前几天,为了保护邵梦音,他强暴了她。”

    啊?

    为了保护邵梦音强暴了她?

    什么逻辑?

    “我感觉到田七非常痛苦,而且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苗成方多少有些担心:“这个人,不能倒下,他会是一个最优秀的特工。”

    “这是我的强项。”孟绍原很快说道:“我会尽快和田七见面疏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