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吉信次潜伏在重庆太久,和外面世界的联系也断绝了太久太久了。

    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和所有普通的中国人一样,对于全世界日新月异的信息,靠的都是报纸和口口相传。

    甚至是猜测。

    比如,有个年轻时候曾经留过洋的男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多才,喝多了信口胡说,说他有亲戚在美利坚国,亲眼看到,美利坚国的飞机已经能够飞到月亮上去了,而且在月亮上还发现了不少的奇珍异宝。

    就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也有大批人信。

    甚至,包括藤吉信次在内。

    在他潜伏之前,人类已经可以驾驶飞机在天空翱翔,这么多年过去了,飞到月亮上去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信息闭塞带来的结果。

    指纹呢?

    指纹一样如此。

    藤吉信次这样的人,有文化有知识,更愿意接受科学的说法。

    也许,在潜伏前,他也接触过指纹理论。

    但他不知道指纹技术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孟绍原决定和他赌一把。

    赌他信自己说的话。。

    不信?

    那有什么关系,孟绍原还有别的办法让他开口!

    “藤吉信次,来按下你的指纹吧。”

    孟绍原微笑着说道。

    老腊肉掏出了印泥。

    藤吉信次怔怔的看着,然后,一声叹息:

    “人,为什么要有指纹呢?”

    孟绍原知道自己赌对了。

    科学的力量让人敬畏。

    有的时候即便是伪科学,同样让人敬畏!

    他没有选择对藤吉信次苦苦逼迫:“其实,即便没有指纹技术,我也一样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

    比如,你有妻子有孩子,现在又有了一个外孙,是吗?”

    藤吉信次的右手大拇指动了一下。

    他慌了!

    哪怕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恶魔,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也会产生感情的。

    藤吉信次同样如此!

    他知道军统的这些人,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忽然正了一下身子:“不必做什么指纹了,裴沁,是我杀的。”

    他的妻子马赵彩第浑身颤抖。

    她怎么也都想不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不但是个日本特务,而且还杀人了!

    藤吉信次随即说道:“这件事,我的家人们并不知道,全部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可以把我带走了。”

    可是,他错了。

    他这么说,等于把自己的命门暴露给了敌人。

    孟绍原带着几分同情说道:“你老了。除了杀了裴沁,你还愿意承认一些别的吗?”

    “没有了。”藤吉信次很坚定地说道:“我接到命令,让我杀了裴沁,就是这样。”

    然后,从他这句话开始,在场的所有特工,除了已经见过的吴静怡,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孟处长一次教科书般的交锋。

    孟绍原忽然语速加快:“谁给你下达的命令?”

    “野原之次郎。”

    “你不是说已经和日特组织断绝了联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到了我。”

    “你们每个小组都是独立运转的,他是怎么知道你的?”

    “我不知道。”

    “野原之次郎人呢?”

    “不知道,下达命令之后,就和我失去联系了。”

    “你是怎么找到裴沁的。”

    “通过潜伏前我得到的联络方式。”

    “你是怎么杀死裴沁的?”

    “一刀毙命,咽喉部位。”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裴沁并且杀了他的?”

    “7点20左右吧,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野原之次郎的职位?”

    “不知道。”

    “他是怎么联系你的?”

    “伪装成病人来看病。”

    “你和裴沁的具体联络方式!”

    “我在特定的地方张贴出广告,通过里面的暗号,裴沁能够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面。”

    “是你给裴沁这种联络方式的?”

    “不是。”

    “野原之次郎?”

    “是!不是,不知道!”

    藤吉信次一说出来,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刚才还对答如流,现在却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你瞧,你说错了。”孟绍原笑了:“人的大脑,是中很神奇的东西,每个人大脑里的想法都和别人不一样,可是,却又有很多的共通性。

    比如我刚才在问你话的时候,其实你是处于高度紧张情绪的,你必须保证自己不能答错,你的大脑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高速运转。

    我问的问题毫无顺序可言,甚至可以说是杂乱无章,这就增加了你大脑处理这些问题的负荷。

    我在裴沁、野原之次郎、联络方式之间来回切换,你的大脑不得不顺着我问的问题不断变化思路,负荷进一步增加了。

    人的大脑负荷是有限的,当严重的超负荷后,肯定会出错。工厂的工人超强度的工作,身体也会无法承担,大脑同样如此。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是不是野原之次郎给的裴沁联络方式。然后你再告诉我,一个二十年前的联络方式,到现在还能够用吗?”

    藤吉信次不再说话,他选择了沉默。

    在这个男人面前,沉默,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老了,真的老了。”孟绍原忽然一声叹息:“也许之前你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特工,可你潜伏了二十年,已经和这个圈子脱节。

    你无法再接受到新的知识,无法跟上这个时代的脚步,一把锋利的宝刀,就算二十年不用,也一样会生锈的。

    真的,你知道什么是微型相机吗?你信我现在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我已经在你没察觉的情况下,拍摄了你很多照片吗?

    你知道什么是监听吗?你知道有一种你听都没听过威力巨大的炸弹吗?一丁点,就可以把你整幢屋子炸毁。

    你都不知道,因为没人能够告诉你,你,老了!”

    你,老了!

    你,落伍了。

    你,已经不再适合这个时代。

    这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藤吉信次冷笑着:“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的优秀,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他被激怒了,真的被激怒了。

    尤其,他曾经是一个骄傲无比的人。

    为了这个潜伏计划,他不知道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他放弃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孟绍原一笑,然后淡淡说道:

    “你是谁?这有什么难猜的,孝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