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玛丽·艾塔终于醒了。
瑟兰妮最先发现她睁开眼睛,随后跳起来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栋小楼。
这个好消息让屋内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就连最不待见瑟兰妮的佩罗也不禁对她露出微笑。这不仅是出于挽救了一条宝贵生命的喜悦,也是因为玛丽·艾塔的苏醒意味着他们要重新启程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阁楼,与她一一交流。
克雷顿因为出门打探消息,成了最后到的一个,他来的时候,瑟兰妮已经在往外赶人了。
“都出去,别吵着她了,她才刚醒,还需要休息......”
她挥舞着手臂,然而看到比门还要高大、需要低头才能让门框把身形圈起来的克雷顿之后,动作下意识地停顿僵直起来,不知道该赶他走还是任由他进房间。
克雷顿没有进门,只是低头扶着门框压低音量询问:“她现在还能说话吗?”
瑟兰妮局促不安地回答他:“不能,她又睡着了。”
克雷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当他转身,发现唐娜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似乎是在等自己。
注意到克雷顿的眼神,少女朝他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克雷顿迷惑地走过去,然而唐娜在他靠近的时候又跑远了,站到楼梯下方再朝他勾了勾手。
克雷顿只好再走过去。
“为什么是这里?”
少女指了指玛丽睡着的房间,肃穆道:“要安静。”
“哦,好吧。”克雷顿确定这里已经足够远了,用正常的声音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一个普通的十五岁的女孩的烦恼是他无法解决的,但唐娜并不普通,因此他多少有几分自信。
“那个警卫知道艾塔小姐醒来后,就问了她是谁袭击了她,得到答案后离开了。”唐娜紧盯着克雷顿的眼睛,没有再说话,好像她就只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然后等一个老手的评估。然而克雷顿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复她。
自己的侄女突然像一个密探那样说话,克雷顿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
不过这种状态也是好事,至少唐娜现在不再怕他了。
想了一会儿,他才说:“他可能是去通知镇长了,如果艾塔小姐醒来,那么她就可以亲口说出袭击自己的人,这比我们单纯的猜测更可信。”
唐娜有些不解:“可我们早就知道真相了啊,朱利尔斯不是已经向这些本地人说明了情况吗?通缉令也给他们看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让警卫再问一遍呢?”
克雷顿微微弯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冲她“嘘”了一声。
“我们以后别提通缉令的事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受到通缉令的人也不会再承认自己受到了通缉令。”克雷顿退后几步,在台阶上坐下,视线和唐娜齐平:“你想想巴特努,我们的故乡,是不是任何一件小的事,只要值得称奇,很快就会传遍这个镇子?”
唐娜回想起故乡的情景,不能不认同这种说法。
在巴特努,遇见随便一个老太婆都能对整个镇子的情况了如指掌,谁家的鸡死了这样的消息流行得比人的讣告发的还快。
“对,热沃多半也一样。要是本地人知道救世军是叛军,那么消息会传得比瘟疫还快,救世军很快也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哪怕他们住在沼泽边上。”
“而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商人们就会因为害怕救世军而不敢过去做买卖,而救世军也会因为缺粮而选择直接攻击镇子。”
十五岁的少女显然还不能理解他的深意,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克雷顿的眉毛往下降了几分,语气也更严肃了。
“为了让商人们免费替自己打探消息,镇长和其他掌握着实际权力的人不会公布通缉令的事,因为一旦公布,那些被利用的人就会觉得不高兴,而且会畏惧去和救世军做生意,这种情绪很可能会被那些人看出来,使他们察觉到真相。”
他努力将这件事尽可能简单地说明:“唐娜,要是有人利用你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没有告诉你它有多危险,你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处理?”
唐娜回答的很果断:“我杀了他...或者她。”
这个答案和克雷顿理想中的回答有点不太一样,但还是在他能够预料的范围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镇长和猎人们的临时代表要利用那些商人打探消息,但又生怕他们以后知道真相,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他们不仅不会提这些通缉令的事,事后多半还会销毁这些纸张——除非他们中有人是个人格高尚的绅士,愿意向他人坦白自己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行为。”
楼梯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唐娜面露沉思,似乎还不能理解这种思维方式,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
克雷顿坐在台阶上,脚尖轻轻踏着,等待她思考结束。
几秒后,唐娜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艾塔小姐的证词才重要!镇长和猎人们要杀人必须先证明救世军有罪,可是如果不能用通缉令作为杀人的证据,他需要艾塔的证词来向其他人证明这些救世军是该死的人!”
克雷顿欣慰地舒了口气,他赞
同的神情更加使少女感到鼓舞。
“所以,他们终于确认了艾塔小姐能为这件事作证,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开打了?”
“完全正确!”
克雷顿几乎要给她鼓掌了。如果唐娜在数学方面的悟性和这方面一样高,他此刻就可以把生意交给她打理了。
楼下突然传来拍门和喊话的声音,随后是朱利尔斯不耐烦的应答声。
声音隔着地板,朦胧一片,听不出具体的内容,唐娜侧耳努力倾听,隐约听到有人提到了叔父的名字。
“有人在叫您。”
克雷顿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下的灰,神色虽然平淡,但唐娜却能明显感受到他此刻和自己有不同的感受——疑惑,还有犹豫。
狼人也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并且更清晰。
“我可能要晚上回来了。”他说。
..............
克雷顿没有想到镇长请自己来是这个原因。
“贝略先生,我听说您有办法在接下去的事里..帮忙。”镇长隐晦地问,但语气很笃定。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仆人也被支使出去。他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中间的茶壶向上冒起浓厚的白烟,飘到窗户上又凝结成鳞片似的水滴。
克雷顿扫视了一圈,没有在屋里闻到其他人的气味。
“是路易斯教士告诉你的?”
他只和路易斯约定过,在本地人与救世军战斗的时候会出面帮忙,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点。
镇长点了点头:“是的。”
“他现在还因为杀人的罪行被关着?”
“是,他没有否认艾斯先生和两位随从的指控,招供了自己举行了黑弥撒的罪行,还有杀害我们的珠宝匠劳伦斯的罪行。”
“那你为什么还相信他这个罪犯的话,认为我会来帮忙?”
镇长挠了挠自己反光的额顶,有些苦恼:“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多个帮手就可能少死人呐。”
克雷顿了然:“除了这个,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镇长坦然地说。
这样简单的说辞不能取信于人,克雷顿又试探了几次才放心下来,镇长得到的信息不完全也不真实,似乎路易斯在牢里还保持了一定的理智,并没有把他供出来。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圣职为什么选择了坦白。
明明塞万的葬礼还没有举行,这位父亲的职责还没有到尽。
如果克雷顿是他,就算想死,也一定要等到事情办完了再去面对自己的选择。
镇长没有想这些事,他将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夹起来,但只是贪恋地看着,没有去点:“好吧,好叫您知道,我们已经想了个作战计划和阵型,到今天的黄昏,我们就要开始决战了,所以希望您能过来帮忙。”
“为什么不是猎人来邀请我?”克雷顿皱起眉问。
“什么?”
“我的意思是,毕竟只有我和巡逻队的人会去参加战斗,如果是他们来找我,我们顺便就能讨论战术如何执行。但如果是你请我来,我们就只能讨论这件事。你问我能不能来,我回答是或否。”
杰弗里镇长的脸有些红了:“您觉得我是在浪费您的时间?”
“我没有这么说。”
镇长又摸了一下头顶,克雷顿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血管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粗了:“我只是好奇,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帮助他们,我听路易斯教士说,你有正面战斗以外的办法,我想我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的办法缺什么的话。”
克雷顿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是用不着,我的办法只要我一个人来就行。”
他直接起身告辞,准备去找猎人们商讨计划。
杰弗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着沉重的脚步移至楼下,再到屋外消失,他始终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