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是个好时候,特别适合杀人。

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昏昏欲睡,而垂死的太阳还残留几分光明,可以供枪手瞄准自己的目标,罪人的血溅在地上,入夜就看不见了。

克雷顿以前喜欢黄昏,现在依旧喜欢。

尤其是现在的太阳已近乎消失,阻碍他变身的力量孱弱不堪,他随时都能动用自己血脉中潜藏的力量。

在步入黄昏之前,热沃的巡逻队员们已经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地快步移到了营地的四周。

那营地篝火上升起的袅袅白烟就是他们的目标。

为了取得压倒性的胜利,猎人在其他懂得弓弩射击的同乡里又选拔出了许多后补,将人数补充到了四十以上,现在他们对于拉文莱尔的部下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就是枪支也是对方人数的三倍。

现在,这么多人就对着的营地悄悄围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克雷顿离他们的位置稍远,他绕了一段路,在营地的侧面、或者说这个区域最理想的退路方向停下,然后爬上了一棵大树,用在当地两个先令收购的旧望远镜观察着营地的动静,一边等候着那些巡逻队员用枪声传来消息。

用理性去思考,他认为本地人或许已经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了,但直觉又让他觉得这次战斗或许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借助凸透镜的帮助,营地的蒸汽隔着一百码还是很清晰,克雷顿甚至能看清帐篷布料表面的纹,但偏偏一个救世军的人都没看到。

克雷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楚德·奥斯马尔有占卜的能力,知道这次行动后肯定会通知救世军。

他告知其他人这件事也没用,因为本地人已经把能拉的人都拉出来了,就算知道有阴谋,他们能用的人也只有这点,如果真的将所有人都组织起来攻打这个营地,而救世军却打算绕过他们进攻镇子,那事情才叫真的麻烦。

有的时候,真相只会降低士气,因此士兵的脑子里还是空点为妙。

何况眼下的情况也不代表救世军的完全胜利。

克雷顿看见了雪地上纷乱的脚印,就算救世军选择逃跑,本地人也能循着脚印找到他们。

如果没有超凡者介入,救世军所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就是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剩下的人逃亡离开,没有第二种可能。

猎杀的队伍也发现了营地的空旷寂静,他们稍微聚拢商讨了一会儿,两个身手最敏捷的人被选出来潜入营地,然而这一切都是在瞎子面前跳舞,营地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克雷顿的左手在口袋里翻了翻,他和这些人分开前拿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色彩鲜艳的布料,可以当做简易的旗帜来用。

猎杀救世军的队伍里还有人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他的行动,光有多快,消息传递的速度就有多快。

克雷顿来不及训练他们一整套的军事训练,但可以临时编一套与颜色对应的旗帜信号。

救世军转移的情况也在他们之前的会议中讨论过,有对应的颜色可以分辨,他打算用旗语来通知他们——这里的人的确已经撤走了,并且在可见的范围内都没有其他人。

然而在旗帜掏出来后,营地里却出来了动静。

克雷顿看见那两个潜入进去的人突然在最大的那个帐篷前站起来,一个人转身冲身后大声呼喊着什么,另一个人则蹲下来伸手往外拽着什么,同时也在大喊。

风将声音送到了克雷顿耳边。

“施密特先生受伤了!”

“他快死了!你们谁会医术?!”

“草!”克雷顿怒喝一声,但还是把旗帜打了出去。

他看到队伍里的观察手看了自己几眼,随后整个队伍毫不犹豫地沿着脚印前进,又分出一批人留下。

那两个斥候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从帐篷里抱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的喊叫,克雷顿根本分不出这是谁。

这件事让克雷顿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救世军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接受过完整的训练,知道在各种情况下应对敌人的方式。

带着施密特走肯定会拖延步伐,而且仅靠这个人质也不可能让这些本地人突然回心转意,只要人质一脱手,他们就可能会被本地的猎人追上,那反倒不如留下一个濒死的伤员,本地人不可能看着施密特死去,必然分散一些人来照顾伤员,这样,猎人的队伍还没有交战就少了一批人手,与救世军的差距就缩小了。

克雷顿知道弗朗西斯和他手下的人会怎么想,因为如果遇到这种僵局,他也会这么做。

但这是战斗的最优解,而不是和谈的最优解。

在把施密特折磨成这个样子后,所有和平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也反应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救世军的队伍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否则他们无法确认施密特伤势恶化的程度。因为只有在施密特还活着的时候,他的伤口才能绊住这些本地人。

还燃烧着的营火也作证了这一点。

想要赶上救世军,他们用不了多久。

克雷顿从树上跳下来穿过树丛,要想提前传回有用的情报,他就必须比热沃的队伍走得更快、更

远、更深入森林。

“怎么样?”弗朗西斯从士兵们中间穿过。

楚德·奥斯马尔带来的情报让他们提前撤离了营地,也为作战做足了准备。

他们中午吃的东西不多,不能走太远,不过能够选择交战的地点也算一个不小的优势。

一个有坡度和树林的矮丘是他选择的位置。

这里视野很好,他们可以趴在积雪里居高临下地狙击敌人。

不过离交战还有一阵子,救世军的士兵们或倚着树,或坐在灌木前,为自己的武器做最后的检查。

一个靠着树士兵冲地上吐了口唾沫,液体撞在积雪上,很快也开始改变质地:“那两个混球给我们留的时间太少了,不然我们还能做更多。”

“那两个”显然指的是楚德·奥斯马尔和他身边的肥佬。

救世军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没人会尊重他们。

就算他们是盟友,援助也来得太晚了,哪怕早一天知道本地人的作战行动,他们能做的都比眼下的多。

对于这样的抱怨,弗朗西斯心有同感,当然不会为他们维护什么。

当他经过身边,旁边一名士兵抱着长步枪一边哆嗦一边哀叹道:“我真希望战斗早点结束。这里太冷了。我们还不能生火,我小便时蛋都要冻掉了。”

“如果它要掉了,那就把它托好。”弗朗西斯停下脚步回答他:“这事快不快不是我说了算,得看他们有几把枪。”

另一个士兵替他开口:“肯定会在明天前结束,反正不是我们死完,就是他们死完。”

“今晚要是还是不能住进房子里,我还是死了算了。”

随着这声抱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

“你说那两个混球会说话算话吗?”

“他们的皮肤连刀都砍不进去,我觉得他们要解决剩下的人也不难。不是还有什么转运仪式么?”

“他们肯定会帮我们的,他们留我们有用呢。”

“嘿,我倒不要他们帮我多少,只要让我在房子里烤火、吃饱饭、喝酒、再找个女人”

“噗——找女人?你先养好你的蛋吧。”

“蛋养不活了可以给我,我这几天都没有吃肉。”

“你妈的滚吧!”

“.”

寂静的丛林渐渐激起笑声,软化着这里的气氛。

面对士兵们的聊闲和低俗笑话,弗朗西斯没有加以制止,反而自己也参与其中,畅谈起未来的打算。

他知道士兵们在临战前紧张会做出多少无聊的事,这也是抒发压力的一种方式,一直紧绷着神经反而会让他们的情绪低落,状态下滑,最严重的情况可能是临阵脱逃。

这里没有宪兵队,他也不可能真毙了临阵脱逃的人,因为人手太少了,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浪费。

“说起来,我们好像有一阵没听到那魔鬼的低语了。”一个士兵突然提到了困扰他们许久却在最近被一直忽略的事。

那“魔鬼的低语”过往时不时就会出现一阵,发作时会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身上,让他们头疼欲裂,恨不能终结自己的生命,但自从他们逃离萨沙市后就再没有出现过这些症状。

这肯定不是病好了,因为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动乱之屋答应帮助他们,但那是在他们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之后。

“或许是我们这阵子运气好,过阵子就能重新体验到了。”旁边的人迟疑地回答他。

“或许热沃是个好地方。”这个回答得到了一阵“嘘”声。

“这要是好地方,神父都可以在莫寇克的皮炎里住持礼拜了,因为那里神圣非凡。”

另一人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圣剑十字:“用不着走那么远,我们就在这儿祈祷吧,别让我们在战斗中听到那低语声,那我们就死定了。”

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他们一致地开始在胸口画十字,祈祷着不让厄运突如其来降临到他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