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衍一诡?
司徒真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去时,墨画神色如常,还是一派乖巧可爱,带着一丝懵然,并无其他异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真人不解,心中喃喃道。
另一边,白倾城也有些不可思议。
道心种魔消解……
大师兄他手下留情了?
这不可能……
白倾城不由问道:“墨画……你,没事了?”
墨画点了点头,“师叔,我没事的。”
众人面面相觑,便有羽化真人试探问道:“小兄弟,你可见过一个气息诡异的道人?”
“见过。”墨画如实道。
众人心中一凛,随后又有人问:“那个道人呢?”
“走了。”墨画道。
众人一愣,“走了?”
“嗯,”墨画点头,“师父教过我冥想术,邪念入体,静心冥想,就能克己守心,抑制邪念……”
“我冥想了一会,师……”
墨画差点就把“师伯”喊出口了,还是忍住,改了口,“……那道人……见我道心坚定,无懈可击,就走了……”
一众羽化修士,听天书一般。
道心种魔……是这样的么?
可眼前这小修士,目光干净,思路清晰,明显脱离了魔念的控制。
“冥想术么……”
一众羽化真人心中好奇,这莫非也是庄先生的法门?
他们想问,但这种事又不太好问。
司徒真人却皱着眉头。
白倾城更是有些怔忡。
别人不知道,但她和庄先生同出一门,怎么可能不知道,冥想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冥想术,是用来静心修心,摒弃杂念的。
也可以恢复神识。
但若说它能克己守心,驱散道心种魔,明显就是胡扯了……
白倾城看了眼墨画。
墨画小脸严肃,一本正经,“诚实”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懵懂,看着一点都不像撒谎的样子。
这让白倾城不由有些自我怀疑。
难道是自己没学好,或者是自己没学对?
冥想术还有更深的学问?
白倾城有些不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墨画安然无恙,这便是好事。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若非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对一个十来岁的小修士下杀手。
更何况,这小修士身份有些特殊。
只是,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害怕墨画魔念未消,魔种蛰伏,突然被侵蚀神智,发起疯来,就只能将他关在房里,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
几日之后,墨画一切正常,也没什么诡异魔气。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将墨画放出来。
只有司徒真人偶尔看着墨画,会若有所思,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忧虑。
他总忘不掉,那日恍惚间,看到的墨画的眼神。
眼眸之中,那一半清澈,一半诡谲,而又恰好浑然天成的样子,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清澈倒还好……
但是这份诡谲……越看越像诡道人……
他总害怕,墨画哪天突然神识异变,瞳孔一黑,变成一个小号的“诡道人”……
好在此后,墨画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司徒真人这才放心下来。
而至此,诡道人之事,也算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谜天大阵已解,墨画天衍诀的瓶颈已破,他可以考虑正式筑基了。
只是筑基之前,还要一点时间准备。
温养一下经脉和气海,买一些丹药备用,准备好灵石,尤其重要的,是要将残存的诡念,彻底炼化,心身如一,不留瑕疵,不然不放心。
但其他修士,便要先离开了。
一众羽化,道廷各方家族和宗门势力,还有白倾城。
对墨画而言,筑基是大事。
但对其他修士,尤其是这些羽化真人来说,却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定的行程,不会改变。
没人关心,墨画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筑不筑基……
此后数日,便陆续有羽化真人离开。
三日后,庄先生也要被送往白家。
墨画便将筑基的事,暂时放了一下。
他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所以这几日,天天都守在庄先生身边。
曾经春风化雨般温和的师父,如今冰冷冷地躺在那里。
墨画心里很难受。
他多希望师父能睁开眼,再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说话,可惜这一切,都是妄想。
有时墨画累了,就趴在一旁睡觉。
长明灯昏暗,暖色的灯光,披在他的身上,像是有人在安慰他,可惜墨画一无所知。
这日墨画睡着睡着,朦朦胧胧,便听着有人说话。
是司徒真人和白师叔。
或许是以为墨画睡着了,所以他们并未避着墨画。
“……能救么?”
“难啊……”
这个苍老的声音,墨画一听,便知道是司徒真人。
“
……除了天机断绝,本身的肉身也……唉,气海破碎,识海枯竭,道骨也被取走,心血也被剑气焚化,没办法弥补……”
“即便将来,这有什么逆天的天材地宝,补了这具肉身,也只是
“神识才是最麻烦的……”
“这涉及到天机,还有因果……”
白倾城面色苍白,“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么……”
司徒真人摇摇头,“这种事,与成仙一样……”
“成仙有机会吗?肯定有啊,但这苍茫九州,芸芸众生,数万年了,没一人能成仙……”
“有机会,但太渺茫了,这种机会,跟没有也差不多……”
白倾城叹了口气。
司徒真人犹豫片刻,劝解道:“我说句话,白真人你……可能不爱听……”
白倾城一怔,“前辈说吧……”
司徒真人斟酌着说道:“现在,庄先生刚‘死’……”
司徒真人说到这里顿了下,觉得有些不妥。
说“死”,但到底还是有一丝生机,但说“没死”,其实又跟死了差不多……
“庄先生命在旦夕……”
司徒真人换了个说法,而后接着道,“伱没了师兄,心中悲痛,但这悲痛,只是一时的。”
“你想救庄先生,但这心意,其实……也只是一时的……时间长了,心思也就淡了……”
司徒真人过来人一般,深深叹道:
“修士寿元漫长,这荏苒的光阴,足以抹掉一切遗憾和痛苦,人活着活着,就麻木了,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所以……”司徒真人叹道,“白真人,你还是自己修炼,关心自己的事,其他的,不必强求……”
白倾城有些沉默。
她知道,司徒真人说得没错。
她这一生,也曾后悔痛苦过,觉得生无可恋,可只要熬过了些许岁月,迈过那一道坎……
时间推移,曾经的悲痛和挫折,就会淡忘,如同痊愈的疤痕,虽然难看,但不再会痛。
就像师兄……
她现在心痛,可时间一长,或许也会麻木,也会忘却……
白倾城抿着嘴唇,“那若我非要救呢?”
司徒真人皱眉道:“那可就辛苦了……”
“庄先生因果太大,仇家太多,利益纠葛……”
“这世间,有多少人,想庄先生死?无论道廷,还是魔教,恐怕没人想救他。”
“你若救他,必然有重重阻挠。”
“起‘死’回生这种事……很难的,除了大量灵石灵物,更需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一路上,煎熬,痛苦,伴随着不间断的希望和绝望,很难坚持下来……”
“需要极其坚韧的道心,才能不改初衷,坚持下去……”
“而且……这还不够。”
“肉身救活了,可是天机死绝了,仍然活不了……”
“必须要有,蕴含生死大道的天机阵法,才有可能,弥补庄先生死绝的天机,换取一丝生机……”
“窃阴阳,夺造化,逆生死……”
“这等阵法,极其高深,极其强大,极其古老,大都湮灭于上古道场,或是修士灭绝的禁地,你从哪里去找阵图?”
“就算有了阵图,又有谁能学会呢?”
“学不会的……”
“就算学会了,谁又有那个本事,能真正构建出来呢?”
司徒真人眉头紧皱,由衷感慨道:
“世人常言,阵法博大精深,可只有我们这种,真正将阵法钻研到深处的人,才知道阵法,究竟有多博大精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可天外,还是有触不可及的天啊……”
“这世上有些阵法,高深艰涩至极,甚至根本不是给‘人’学的……”
司徒真人苍老的面容,甚至浮出一丝绝望。
……
白倾城也神色惊惧,但她默然片刻,还是咬着牙,执拗道:
“我不会放弃的!”
司徒真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无论是不是真的不会放弃,他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不再多言。
而一旁侧躺着的墨画,却将一切,都听在了耳中。
“窃阴阳,夺造化,逆生死……”
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天色渐明,司徒真人和师叔商议完事情便离开了。
墨画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
他又看了眼庄先生,将师父的模样,记在心里,并暗下决定。
“别人救不了的师父,我来救!”
“别人学不会的阵法,我来学!”
“哪怕这世上的人,全要我师父死,我也要让师父,好好地活过来,好好地活下去!”
墨画小脸严肃,目光坚定,将这句誓言,深深刻在道心之上。
初升的朝阳,将阳光洒在师徒两人身上。
墨画口中喃喃道:
“师父,您先睡一会儿……”
“时候到了,我再喊您……”
……
三日之后,白倾城便要离开了。
她要把锁住因果,生死一线的庄先生带走,
也要将白子胜和白子曦带回白家。
白子曦便找到白倾城,目光坚定道:
“娘,我想把小师弟,带回白家……”
白子胜也在一旁点头,“娘,您把墨画,也带回去吧……”
白倾城神色有些漠然,“为什么?”
白子曦目光复杂,心绪难明,便道:“我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好师弟……”
“嗯嗯。”白子胜也点头。
他们搬出了师父,想来娘亲也会给面子。
可白倾城却摇头道:“你们照顾,你们怎么照顾?”
两人皆是一愣。
白倾城道:“到了白家,万一他遇到危险,谁能护着他?”
“你们吗?”
“你们只有炼气,能做什么?甚至就算筑基了,又能如何?”
“在二品修界,筑基修士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在白家,区区筑基,能保护得了谁?”
白倾城看着两个孩子,心下不忍,但还是直白道:
“更何况,你们是白家子弟,依仗的是白家,不是自己,你们想保护他,可将来若是有一天……”
“白家要害他呢?”
“你们怎么办?你们能怎么办?”
“你们能反抗得了家族么?”
“凭你们的修为,怎么反抗万年大族的白家?”
“若是反抗不了,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小师弟去死么?”
白倾城言语冰冷而现实。
白子曦两人都脸色苍白,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但又说不出话来。
他们什么都保护不了……
无论是师父,还是小师弟……
白倾城看着两个孩子,目光微痛,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修士,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修为……”
“我知道你们同门情深,但把墨画那个孩子带回白家,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白家太大,因果太深,也太复杂了……”
白子曦颤声道:“娘,那……”
白倾城迟疑片刻,缓缓伸手,摸了摸白子曦的头,叹道:
“走吧……”
“忘了你们这个小师弟,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
小师兄和小师姐要离开了。
他们会到离元城,乘坐飞天云渡,离开大离山州界。
墨画来送别。
他还是
云渡很大,富丽华美,停在渡口,像是一条乘天之翼的巨鲲,据说飞起来,就像是云海里的大船,速度极快,可以横跨州界。
云渡的原理,好像是利用灵气流,乘云而起。
墨画很好奇,但因为离别在即,他心情有些低落,就没心思去研究云渡了……
白子胜怕墨画不开心,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
都是一些乾州名胜,像是什么通天的修道建筑,古色古香的古庙古刹,悬天而下的剑气瀑布,白家古阁,三清灵山……等等。
墨画听得津津有味。
白子胜还让墨画以后,一定要去白家玩。
不过叮嘱他,修为高一点再去。
白家坏蛋很多,可能会害他……
墨画送了白子胜一件礼物,是一条灵枢阵控制的大龙,和之前相比,不再是爬虫了。
墨画装了两只翅膀,扑棱着可以离地,虽然“飞”不高,但比在地上爬要好很多。
就是加了翅膀,会有点丑。
墨画还保证,“以后我阵法学得好了,给你做一个,不用翅膀,就能飞的龙!”
白子胜高兴不已,然后问墨画:
“我教你的那招,你有好好学么?”
墨画一愣,“什么招?”
白子胜满脸不高兴,一字一句道:“飞!龙!在!天!”
墨画想起了白子胜自创的那招,跳到天上,摆个架势,再手持长枪,从天而降的枪法……
墨画有些尴尬,“那个……我能不学么……”
纯纯的架子,一点用没有。
“不行!”白子胜坚持道:“这可是我自创的招式,我只教你,全天下,就我们师兄弟两个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
墨画无奈道:“好吧……”
白子胜见墨画答应,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又有些低落。
“本来还想回通仙城,见见墨叔叔和柳阿姨,现在去不了了,乾州这么远,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柳阿姨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白子胜对通仙城那段无忧无虑,好吃好喝的日子,怀念不已。
墨画便安慰他,“会有机会的。”
白子胜打起了点精神,点了点头。
墨画想了想,又问道:“小师姐呢……”
这一路来,他都没看到小师姐……
白子胜微怔,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让你也去白家的,但是现在,你去不了,所以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见你……”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墨画低声道:“小师姐在闹脾气么?”
白子胜想了想,点了点头,“估计是吧……”
但他也知道,应该不是。
自从听了
娘的那番话,子曦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谁也不见,似乎是害怕,再见到墨画,心里难受。
白子胜不太明白,摇了摇头。
分别了,心里难受很正常。
正因如此,才要多见见啊……
白子胜就又有些舍不得地和墨画聊了很久,一直到有人催促,云渡快开了,这才和墨画道别,三步两回头地进了渡舟。
“真的要……分别了啊……”
走进云渡之前,白子胜忽然眼睛微酸。
这么多日夜,同门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欢欢笑笑,吵吵闹闹,都涌在心头……
白子胜努力把眼泪憋住,最后看了眼墨画,将师弟的样子,记在心底,然后这才迈步,走进偌大的云渡之中。
墨画就站在渡口,心中不舍,但还是默默目送着小师兄,以及看不到的小师姐离去。
云渡之中。
白子胜敲响了白子曦的房门,“你不去见见师弟么?”
房内沉默无语。
“你不去见,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隔着房门,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白子胜无奈地摇了摇头,怀里抱着师弟送自己的大龙,转身离开了。
屋内,白子曦静静地坐着,漆黑的睫毛颤动,绝美的眼眸,有一丝落寞。
清澈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脸颊,微微苍白,使原本清冷无瑕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忧郁的美感。
她便这么安静地坐着,不知想些什么,心情复杂而微乱。
片刻之后,云渡巨大的嗡鸣声响起。
白子曦忽然心中一惊,白子胜的话,又响在脑海:
“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中一颤,连忙起身,走出房门,来到云渡的甲板上。
可此时,云渡已然启航。
晴空万里,云渡华美而庞大的身躯,破云而起,翻起层层叠叠的云浪。
白子曦再看去时,云海茫茫。
墨画小小的身影,已经被漫天云海遮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眼里……
再也……看不到了……
白子曦只觉胸口一痛,如同刀剜,一滴晶莹如冰雪的泪水,自苍白无瑕的脸颊,缓缓滑落……
白云如同巨浪,云流如同海流,托着云渡,乘风远航,在无尽的云海中,渐行渐远……
大道漫漫,云海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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