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6年2月14。

    农历大年初四。

    周日。

    上海火车站。

    张安平携曾墨怡从火车站出来。

    往日时期,火车站向来人山人海,但此时的上海火车站却难得的清净。

    偶尔有旅人匆匆奔进车站,迫不及待的就往候车室狂奔。

    曾墨怡挽着张安平的手臂,目光从近乎无人的火车站扫过,道:

    “咱们先回家?”

    对她来说,家就是那个被张贯夫买下的小屋——对张贯夫夫妇来说,那是曾经在上海奋斗时期的记忆,可对曾墨怡来说,那是港湾。

    属于她和张安平的世界。

    张安平摇头:“我先送你去仓库。我要去贾西义路办点事。”

    贾西义路,位于法租界。

    那里有特别组名下的一处房产,此时住在那的人,叫曲元木。

    曾墨怡知道张安平终于要安排曲元木了。

    她乖巧的点头。

    两人离开火车站后,正欲搭车,却看到一个小女孩捧着玫瑰的小女孩正在兜售她怀里的玫瑰,看到张安平和曾墨怡后,小女孩小跑着过来:

    “叔叔,给漂亮姐姐买朵花吧。”

    曾墨怡对张安平摇头,但张安平却微笑着掏出一沓钱,塞到小女孩手里:

    “那我都买了!”

    小女孩激动的说:“谢谢叔叔。”

    接过花,张安平笑着将这一大捧玫瑰送给曾墨怡,曾墨怡接过后,明明笑得很开心,嘴里却嘟囔:

    “浪费。”

    张安平笑而不语,两人行走几步后,刚刚大手大脚的张某人却后悔的驻步。

    “怎么了?”

    “小家伙喊我叔叔?喊你姐姐?”

    曾墨怡闻言忍不住畅笑起来,张安平则回头,朝已经快要看不见后背的小女孩大喊:

    “小屁孩!我是哥哥!我是年轻又帅气的哥哥!”

    “行了,行了,你丢人不!”曾墨怡赶紧阻止张安平,拉着张安平“跑路”。

    ……

    私盐仓库。

    于秀凝、陈明还有许忠义正开开心心的涮着火锅。

    趁着陈明被于秀凝指派去拿酒,许忠义笑眯眯的道:

    “姐,啥时候和咱老陈办婚事?”

    于秀凝瞪了许忠义一眼:“胡说什么?”

    “胡说?我胡说?”许忠义坏笑起来:“昨晚……”

    “闭嘴!”从不红脸的于秀凝难得羞红了脸,赶紧呵斥许忠义。

    许忠义捂嘴一个劲偷笑,气的于秀凝怒道:

    “找打是不是?”

    说着就要掐人,吓得许忠义后退三舍:“伱还是掐老陈去吧!我只能让顾雨菲掐!”

    “滚犊子!”

    于秀凝恼羞成怒。

    陈明揣着两瓶红酒回来,看到于秀凝和许忠义像是在“打情骂俏”,泛着酸水道:“弟啊,你得注意分寸。”

    “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你……”

    陈明正打算给许忠义透个底,一个幽幽的声音却倒捣乱般的响起:

    “是朋友妻不客气。”

    陈明大怒,许忠义有自己媳妇护着,老子不敢惹,除他之外,哪个王八蛋敢这么戏弄我?

    “不客气你大……”

    他立刻破口大骂,结果最后的几个字却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然后变成哆哆嗦嗦:

    “老老老、师。”

    来人自然就是和曾墨怡一道回来的张安平,他不客气的坐在火锅旁边,笑吟吟道:

    “是不是想问候我大爷?”

    他其实是故意开玩笑的,但他好像在学生中的威严高的过分,这样的玩笑陈明扛不住。

    陈明又一阵哆嗦,一旁的于秀凝见状赶紧开启护夫模式:

    “老师,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师母,您坐这里。”

    看了眼春风满面的于秀凝,张安平笑眯眯道:“我怕我来晚了,都得当师爷爷。”

    面对老师的调侃,于秀凝再度红脸,然后狠狠瞪了一眼陈明,小声道:

    “老师,您别乱说。”

    张安平笑道:“过几天去把手续办了。咱们现在条件有限,大操大办是不可能,但该有的都得有——陈明,我就做女方长辈了,你小子要是态度不端正,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陈明闻言大喜——当然不是因为会被打断狗腿,而是老师他同意了!

    于秀凝也是一脸喜色,她一直担心张安平不同意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打算给张安平下跪,默认这尊长辈,张安平摆摆手: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过段时间咱们办事时候,你俩给我跪着敬碗茶就行了。”

    于秀凝诚恳道:“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X后(我就不写这个字,免得此楼集体开车)学生一定视您如父。”

    也就张安平现在顶着一张沧桑的脸,否则说这话的于秀凝估计能羞死。

    张安平笑着摆摆手。

    因为有他这个不速之客,这顿火锅吃的略有拘束,尤其是许忠义,一个劲的躲躲闪闪,生怕被张安平揪出来。

    但这鸵鸟心态没什么卵用,张安平吃完后,筷子一放就望向了许忠义。

    许忠义小心翼翼的道:

    “老师,您再吃点……”

    “我想吃人——许忠义,你办事能不能靠谱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抓曲元木的任务我布置了两个月了吧?”

    张安平瞪着眼睛:

    “人呢?”

    许忠义哭丧着脸:“老师,他可能离开上海了!”

    “放屁!”

    “我收到线报,除夕夜曲元木就在霞飞路的孤儿院出现过!”

    “你要是在那布置人手,曲元木能走掉吗?”

    许忠义一副懊悔状,随后小声说:“老师,盐关现在被我经营成铁板一块了,曲元木已经无关紧要了,留他一条狗命吧。”

    其实许忠义一直在“阳奉阴违”,根本没怎么找过曲元木。

    他虽然从曲元木手里夺过了盐关,但始终觉得曲元木这人还行,没必要揪出来干掉。

    老师连刘凤奇都没杀,怎么就对曲元木耿耿于怀?

    “你个混球!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我要你把他揪出来培养成咱们自己的人,撂在盐关替咱们干活!”

    张安平恼火道:“你还真想一心守盐关到老吗?”

    许忠义这才恍然,又嘟囔:

    “其实守盐关……挺好的。”

    张安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三天!三天找不出曲元木,你就从盐关跟我滚蛋!”

    ……

    在张安平的规划中,许忠义确实不用在盐关呆了。

    把这厮放在盐关太浪费了,现在盐关稳固了下来,是该让许忠义挪屁股了。

    他打算把许忠义放到烟草公司,让许忠义使劲的折腾——距离淞沪会战还有半年,在淞沪会战开始前,这货要是能折腾出花样来,就得让许忠义和全球贸易打交道了。

    八年全面抗战,军统之所以能规模越来越大,是因为走私贩卖鸦片。

    所以才能支撑起五万规模的特务队伍,二十万规模的武装力量.

    从后世过来的他,自然不可能沾染这东西,特别组肯定是要在上海混的,规模自然要越庞大越好。

    本部的支持力度必然有限,来钱的路子必然要搞起来。

    猪鬃是一手准备,许忠义自然也是一手准备。

    众筹而起的三家公司,他会在淞沪会战前将其甩卖,然后另起炉灶,弄一份隐秘点的产业,这也是一手准备。

    然后……还差五六七八手准备,这段时间都得搞起来。

    边开车边思索,很快就到了法租界的贾西义路。

    将车停到距离安全屋两公里外的地方,张安平徒步来到了安全屋。

    屋内,曲元木正在刻苦钻研张安平留下的教材——他文化水平一般般,12月份末化妆进了培训班呆到2月份放假,呆了一个多月时间后,深感自己文化不足,所以向张安平讨来教材,趁这段时间苦读。

    突然,他感觉屋内异样,抬头后发现张安平正像鬼似的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老、张长官!”

    曲元木毕恭毕敬的站起,本想唤做老师,但害怕张安平不喜,忙改口称张长官。

    张安平坐下,示意曲元木坐,同时开口道:“你以后也唤我老师吧。”

    曲元木心中惊喜,忙喊老师。

    “看看这个——这是对刘凤奇这段时间的调查报告。”张安平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曲元木:

    “你那个老大是真不简单,当了三个月的烂赌鬼后,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张安平心中感慨,幸好自己从没有小觑过任何一个人,要不然铁定被刘凤奇这条毒蛇给咬一口。

    曲元木接过文件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皱起了眉头,道:“他居然真的和日本人搭上线了!”

    “意料之中的事。”张安平很淡定,他从留下刘凤奇的活口起,就琢磨这家伙可能得投靠日本人——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像刘凤奇这种在帮会中起势的人,在失去了地位后心灵扭曲是必然的。

    这时候若是有人能把他东山再起或者报仇,出卖灵魂、祖宗的可能性极大。

    还是那句话,权势就是毒品,品尝过以后,能有几人戒除?

    曲元木心中对刘凤奇失望不已。

    “以前是想让你和我结仇,被我开枪击中后侥幸未死,从而取信日本人。”

    “不过既然刘凤奇投靠了日本人,那你卧底的计划要改一改了。你可以依附在刘凤奇身后,有他这层保护网,你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张安平自然不会告诉曲元木,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让他卧底在刘凤奇身边的。

    “是!”

    曲元木没有犹豫的做出了回答。

    他和刘凤奇没有真正的仇恨,夺刘凤奇盐关的也不是他,他只不过是被扶上太的傀儡——最后还被抛弃的那种。

    犹如用不到的夜壶。

    再者,哪怕是刘凤奇落魄,他也没有趾高气昂的显摆过,反而一次次劝刘凤奇远离赌场、离开上海。

    “你多注意一下詹震山这个人。”

    “詹老大?”

    曲元木不解。

    “我怀疑刘凤奇投靠日本人,就是詹震山牵线搭桥所致。我派人调查过詹震山,查不出他和日本人有牵连。”

    “但他是在九一八以后从东北流亡过来的,东北那边帮忙调查过他,他的痕迹被抹除的很干净。”

    “干净?”曲元木不懂。

    “他出生的村子被日本人毁了。他过去的关系网,在日本人的屠刀下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张安平正色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冒用詹震山这个身份,你猜他会是什么人?”

    曲元木脱口而出:“日谍?”

    “对!而且我估计像这样的日谍可不在少数!”张安平道:“日本人为了吞并我国,做的准备远不是我们能想象到的——元木,从今往后,你将与狼共舞,切记,你身边将没有一个可以相信之人,哪怕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和你联系,你都决不可相信。”

    “除非听到我的死讯,否则,你的联系人只有我,明白吗?”

    已经攻读了一月多情报学的曲元木自然知道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对自己安危的最大保证。

    对卧底来说,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老师,我明白。”

    张安平拍了拍曲元木的肩膀,道:“后天我带你出去。”

    曲元木深呼吸一口气后点头——后天,自己就要中枪了。

    希望老师能打准点。

    ……

    大年初四从南京回到上海后,张安平忙个不停,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他在到处埋“钉子”。

    这其中有青浦班的学生,也有【上海协作会】的成员,还有十几名青帮的成员。

    这些人都是张安平在过去两个多月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就要想法设法和目标人物建立联系,最终目的就是成为目标人物信赖的“朋友”。

    他们中除了寥寥几人外,大多数人的密级是不高的,并不直接、受张安平的领导,具体为五到七名“钉子”由一名特别组的成员负责,日后上海沦陷,再根据他们的处境来更换联系人。

    且每一名负责联系“钉子”的特别组成员,不和其他队友产生横向联系,领到任务后将“立业”并进入静默状态。

    特别组年前补充了十多名成员,全组人员一度突破四十,可经此安排后,年后上班齐聚,特别组的人数居然不增反减。

    在安排钉子的期间,曲元木也完成了潜伏。

    具体经过为:

    再度去孤儿院时候,他被许忠义安排的暗哨发现,暗哨立刻通知许忠义,许忠义带人抓捕过程中曲元木逃遁。

    带枪的许忠义在追击过程中开枪,随缘枪法大发神威,一枪正中曲元木。

    但在即将带走曲元木的时候,被法租界的巡捕铁林发现。

    铁林刚正不阿,拒绝许忠义带走曲元木的要求,并给许忠义安排了“单人间”。

    曲元木被送去医院,在抢救后脱险,后不知所踪,而许忠义则被张安平保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