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

    开封府推官何郯被任命为谏院左司谏。

    一般情况下,一名官员转台谏之职,都是要重用的征兆。

    紧接着。

    陈执中这位深谙赵祯心思的相公,率先上奏。

    他称,当下御史台急缺御史,苏良撰写《论一州之变书》有功,且在台谏岗位上尽职尽责,理应破格擢升为监察御史。

    苏良权监察御史里行,还不到两年之期。

    且年龄较小。

    一般情况下,他这种情况都是履职两年后,再去任一州通判两年或三年。

    表现优异者,才能回朝委以重任。

    但现在整个朝堂都看得出来,苏良已展现出宰执之资,官家欲重用。

    而后。

    首相杜衍、副相吴育、翰林待诏丁度、翰林学士欧阳修纷纷上奏,举荐苏良为监察御史。

    台谏官选人。

    有三位京朝官举荐,职衔在太常博士以上,且有任地方官之资者,即有资格担任御史。

    此任命,朝堂百官无人反对。

    就连贾昌朝和王拱辰这两个向来与苏良政见相左的对头,都保持了沉默。

    十二月初一,中书正式颁布任命。

    苏良将以太常博士之职衔,任监察御史,且兼任崇政殿说书。

    二十七岁的监察御史。

    其稀有程度,相当于十八岁的进士及第第一人。

    担任监察御史后,苏良便拥有了参加朝会的资格。

    民间百姓得知苏良升迁后,传的甚是有趣。

    他们称苏良的这次升迁为:倚丈人之力,直上青云端。

    若没有苏良丈人的这招反向举报,李定还在御史台,苏良很难如此神速地成为监察御史。

    民间戏说,笑笑别人,也让别人笑笑自己。

    苏良对这番言论也并未在意。

    这次他能升迁,确实是沾了丈人的光。

    若不是有位如此机智的丈人,他这次恐怕就要栽大跟头了。

    想到此处,苏良觉得今日应再为丈人买上两坛好酒。

    ……

    又一日,黄昏。

    苏良正在查阅文书,一名吏员走了过来,道:“苏御史,外面有一人,身穿破布衫、胡子拉碴,看着像个乞丐,其声称是你的故交,在外求见。”

    苏良一愣,旋即恍然,惊喜道:“莫非是他来了?”

    当即,苏良快步朝着院外走去。

    片刻后。

    苏良走出院门,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個身穿灰色破布衫,胡子拉碴、面色还有些黝黑的青年。

    此青年的外表看着有些邋遢,但两个眸子却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介甫贤弟!”

    “景明兄!”

    二人当即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良的同年,王安石。

    苏良虚长王安石两岁,故而为兄。

    庆历二年,二人同年科举,住在同一客栈月余,同吃同喝,关系甚笃。

    王安石向来不修边幅。

    而今这身打扮,显然是风尘仆仆入京后,便直接来找苏良了。

    “景明兄,你的多篇文章,愚弟都看过了,尤为喜欢你与欧阳学士、唐御史共同撰写的《论一州之变书》,此种做法正合我意,我……我今日要与你通宵长谈,聊一聊我将会在齐州如何做?”

    王安石心情激动。

    苏良笑了笑,道:“你是才到汴京城吧,为何刚才通传之时,不报上名姓,我先帮你去安排官廨吧!”

    “不,我刚任齐州知州,身份特殊,若报上名姓或住在官廨,定会有很多人来访,甚是烦人。我回头找家旅店即可,待司马君实来京之后,我二人将一同见君。”

    说罢。

    王安石激动地说道:“我对《论一州之变书》有些想法,早就想与景明兄探讨一番……”

    “且慢!且慢!”苏良笑着打断了王安石的话语。

    苏良若不制止他,王安石能拉着苏良站在此处,说上一夜。

    “介甫兄,伱年后才会赴任,咱们能聊的机会多着呢!今日咱们不讨论政事,咱们先去洗澡修面、而后找家酒馆叙旧,如何?”

    王安石打量了一番自己,尬尴一笑:“愚弟这样确实邋遢了一些,那就有劳景明兄安排了!”

    随即,二人便找了家香水行(即澡堂子),先去泡澡了。

    在澡堂里。

    王安石除了洗澡外,还修剪了指甲,修了面。

    苏良与其各自买了一件新布袍。

    洗过澡,换过新衣后,王安石顿时有些士大夫官员的形象了。

    王安石尤为擅言。

    在澡堂里,他光着膀子向苏良讲治国之策,甚至还和搓澡的师傅攀谈上,问了问汴京城当下的菜价。

    去小便时,都不忘说一句:“范富二公的新法甚是可惜啊!”

    简直就是个话唠。

    这是苏良在第二个人的身上体验到这种别具一格的氛围:精力无限,充满斗志。

    第一个人是:包拯包希仁。

    如果朝堂官员都有这种斗志和为国思虑的心思,大宋何至于被西夏和辽国欺负成那般模样!

    又何以被后世冠以“大怂”之名!

    当然,朝堂上也不能全是王安石。

    太闹腾,太较真,攻击力也太强了,会将官家气死的。

    随后。

    二人来到一处酒馆,找了个单间,摆上酒菜,边吃喝边畅聊起来。

    “景明兄,在我得知被举荐为齐州知州,行一州变法之事时,激动得完全睡不着觉,我足足写了数万字的策略,今日已精简到了万余字,你先帮着看一看,随后我再呈给官家!”

    说罢,王安石便从包袱里拿出了自己所写的文章。

    “嗯嗯,没问题!”苏良笑着说道。

    论写奏疏写国策,王安石也是个猛人。

    其水平,丝毫不逊色于苏良,且他最擅于长篇大论。

    随即,二人便聊了起来。

    苏良本欲叙旧,各自讲讲这三年来的经历,哪曾想王安石所言,皆是家国大事。

    二人相聊甚酣,喝得也非常多。

    直到子时,王安石因酒量有限,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良为其安排一处住房,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这一番畅聊,苏良也是受益匪浅。

    王安石的想法非常大胆,若非苏良有两世经历,很难跟上对方的思路。

    如此大才,绝对是变法的好材料,苏良决不允许这次变法再走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