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汴京城的条条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各种勾栏瓦舍、酒楼茶肆皆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街道上灯火明亮,如同白昼。

    随处可见各种杂耍、滑稽戏、猜谜语、卖小吃的小摊贩。

    大街小巷,人人皆穿新衣。

    各种吆喝声、车马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喧天动地。

    若大宋朝每个州城都如这般,那绝对可超汉唐盛世。

    苏良、唐夫子、唐宛眉、桃儿四人吃过晚饭后,也来到大街上游玩,感受年味。

    直到深夜方归。

    这晚,苏良并未守夜,他陪着唐夫子浅饮数杯后,便躺下睡了。

    因为他需参加明日的大朝会,三更天便要起床漱洗。

    ……

    庆历六年,元月一日。

    苏良不到三更天便起了床,然后穿官服,直奔皇宫。

    大宋的礼制颇为繁琐。

    官员们在宫禁外排队都排了大半个时辰。

    随后,随着天色渐亮,文武百官皆来到大庆殿。

    赵祯身穿裘冕(皇帝专用大礼服),手执天子之笏,说了一段祈祷天下安宁、国泰民安的话语。

    紧接着,开启了第二个环节,各国使臣进殿朝贺。

    有辽、西夏、三佛齐、大理、大食等多国使臣。

    苏良望着辽国使臣那副高冷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包拯。

    他预估,包拯一定会比这位辽国使臣更加高冷。

    这场大朝会足足持续到近午时才算结束。

    随后便是午宴。

    苏良吃过午饭,便开溜回家了。

    一方面是官服穿的实在难受,另一方面也不需要他作陪。

    陪同各国使臣的官员皆来自太常礼院和礼仪院。

    这些官员贼能喝,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保证自己不丢人的情况下,还能让别国使臣丢人。

    各国之间,看似一团和气,其实还是在暗暗较劲。

    特别是宋、辽、西夏三国,使臣们的心眼堪比蜂窝的孔洞。

    正月初六。

    王安石和司马光赴任心切,在苏良相送下,一大早便离开了汴京城。

    而苏良的丈人唐夫子,看完元夕灯节后,也坐上了前往扬州的商船。

    唐夫子已习惯教书育人的日子。

    扬州还有一群孩子等着他上课,而他在汴京无朋无友,也呆得腻了。

    临行前,唐夫子再次交待苏良和唐宛眉,生子乃是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务必重视。

    二人也满口答应,必将努力为之。

    ……

    正月十六一大早,察院。

    苏良刚进屋,便见周元正在奋笔疾书,瞧着已写了有大半张纸。

    “子雄兄,刚过完年,便有如此紧急的奏疏要写了?”

    “省试在即,该是推举知贡举的人选了!”周元放下笔,笑着说道。

    这时,苏良才意识到,三年一次的科举省试又要开始了。

    “敢问子雄兄举荐的是谁?”苏良好奇地问道。

    “当下朝堂,宜知贡举者,无外乎三人。欧阳学士、王学士和王中丞。”

    欧阳学士是欧阳修,王学士是指王尧臣。

    当下,二人皆在学士院任翰林学士。

    “欧阳学士为甥舅案所累,名声有损。王中丞文采学识又不如欧阳学士和王学士,故而……”

    就在这时。

    御史中丞王拱辰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苏良和周元连忙站起来拱手,见到台长还是要拘礼的。

    周元一脸尬尴,将脸扭向别处。

    他虽然还没说完,但明显就是举荐王尧臣知贡举了。

    王拱辰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向周元:“子雄,公务若不是很忙,可抽空看一看本中丞之前的奏疏,看看我是不是妄为状元之才?”

    说罢,甩袖而出。

    周元高喊道:“定看,定看,定会欣赏中丞佳作!”

    说完后,周元的额头上已满是汗珠。

    他看向苏良,无奈道:“新年伊始,我便将王中丞得罪了!”

    “无妨无妨!咱这位台长心眼比针孔都小,但说实话,其奏疏确实有一定独到之处,不过……不过比起欧阳学士和王学士还是差上一些!”

    周元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是整個朝堂都公认的事情。

    而此刻,趴在窗户口偷听的王拱辰,气呼呼地离开了。

    王拱辰和欧阳修乃是同届进士,还是连襟。

    虽然王拱辰是状元,但民间都传的是因欧阳修过于风流,才没有夺得魁首。

    王拱辰是一个捡漏状元。

    王拱辰事事都想与欧阳修较个高低,却事事都不如欧阳修。

    而王尧臣,乃是天圣五年的状元及第,比二人还要早一届。

    资历和学识都要高于王拱辰。

    王拱辰并不差,但与此二人相比,就矮上一截了。

    苏良坐在桌前,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举荐欧阳修知贡举。

    当即也写起了举荐书。

    两日后。

    垂拱殿的御案上已堆放了近百本举荐奏疏。

    举荐欧阳修者,是因其才高。

    举荐王尧臣者,是因其德厚。

    举荐王拱辰者,则是采取排除法。

    欧阳修私德有损,王尧臣过于沉湎学术,不擅创新。

    这样排除,倒是王拱辰最合适了。

    就在朝堂官员们议论着此次知贡举者,到底是欧阳修,还是王尧臣,还是王拱辰的时候。

    三司使张方平突然上奏自荐知贡举,且还写了一篇《论学子文弊书》。

    矛头直指前国子监直讲石介、现任国子监直讲孙复。

    此篇文章,宛如一块巨石砸在一方湖面上。

    “伏以礼部条例,定自先朝,考较升黜,悉有程式。”

    “自景祐元年,有以变体而擢高第者,后进传效,皆忘素习。尔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

    “至太学之建,直讲石介、孙复益加崇长,因其所好尚而遂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惑误后学。”

    ……

    大概意思就是——

    科举考试,历来都有章程。

    但自从石介、孙复入太学后,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们在他们的影响下,形成了一种怪诞流荡、晦涩难懂、以讽刺时政取巧的应试文风。

    此次科举应摒弃这种风格,不然将会惑误以后的学子们。

    民间学子将此文风称为:太学体。

    去年州学、县学扩建,里面的大多学子,学习的都是太学体这种应试文体。

    张方平可谓是一鸣惊人。

    再有月余就要进行省试,而应聘主考官的官员却想要更换考试大纲!

    若朝廷以其意而行,那学子们估计就要慌了。

    这就好比苦练了三年的杀猪之术,临到上场时,突然改成了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