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日,天气晴冷。

    朝会过后,苏良、唐介二人一起朝着御史台走去。

    就在二人走到皇城右掖门附近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鼓声。

    咚!咚!咚!

    二人不由得停下脚步。

    唐介道:“似乎是有人在敲击登闻鼓!”

    当即,二人朝左方走去,右掖门左方二百余米处,便是登闻鼓院。

    登闻鼓院,意在使得下情得以上通。

    所有存在冤屈或对官府判决有异议的百姓、官吏,皆可提交诉状。

    诉状可直接呈递到赵祯面前。

    不过大早上就敲登闻鼓,实属稀有。

    此刻,大多官员胥吏都还未到岗。

    苏良与唐介走到鼓院前,看到敲鼓之人,不由得一愣。

    有些哭笑不得。

    而那位敲鼓者看到二人到来后,也放下了鼓槌。

    “明判官,你……你为何击鼓?”唐介疑惑地问道。

    敲登闻鼓者,不是别人。

    正是太常博士,判登闻鼓院明镐。

    明镐主管登闻鼓院。

    他敲登闻鼓不由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明镐年近花甲,资历颇深,判登闻鼓院也有一年有余,自是不可能乱敲登闻鼓。

    明镐走到苏良和唐介的面前,拱手道:“二位御史,我看到二位来到附近,才敲响登闻鼓,意在将二位引来。”

    说罢,明镐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状。

    “我有冤案要诉,但苦无证据,只能麻烦二位风闻奏事了!”

    风闻奏事,乃是台谏官特权。

    唐介接过奏状,笑着说道:“明判官,你有冤案要诉,直接找我二人即可,何必还要敲响登闻鼓?”

    明镐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敲登闻鼓引二位前来,乃是为公,若私下去找二位,便有徇私之嫌,公私不可混淆,一切都应按照规矩来。”

    听到此话,唐介和苏良不由得对明镐肃然起敬。

    如今这样严格遵照官场规矩做事的官员已经很少了。

    当即,唐介和苏良看起了奏状。

    奏状上讲——

    半月前,开封府陈留县百姓马洪敲响登闻鼓,状告当地豪绅白文荣侵夺其田地八十亩。

    登闻鼓院并无审案之权,明镐接到诉求后,便将此事写成奏状呈递到了禁中。

    而后,官家命开封府严查。

    但就在三日前,此案突然反转。

    龙图阁学士、给事中、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查明案情后,认定马洪与白文荣乃是正常交易,而马洪卖过田地后觉得卖得便宜,便开始敲诈勒索白文荣。

    此案于两日前结案,判处马洪脊杖二十,徒刑一年。

    但就在昨日,马洪突然在狱中暴毙,结案卷宗上称是,突发疾病而亡。

    明镐没有证据,但却怀疑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

    故而恳请台谏官风闻奏事。

    唐介看完后,问道:“明判官,你怀疑杨学士收受贿赂,伪造卷宗,可是得到了某些蛛丝马迹?”

    明镐想了想,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

    “杨日严精通大宋法令,将假证做得天衣无缝,我无任何线索,但……但我内心的感觉告诉我,杨日严定然徇私枉法了!二位只要将此事汇报给官家,并恳求官家派特使严查,定能找出证据!”

    “内心的感觉?”

    听到这五个字,唐介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无奈。

    平日里。

    台谏官即使风闻奏事,也都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而今一丝线索都没有,马洪已死且结案卷宗没有问题。

    他们要贸然弹劾杨日严,后者绝对会反告二人诬告。

    而官家会不会命人再查此案,很难说。

    唐介挠了挠头,道:“明判官,你能不能再找些蛛丝马迹,让我们言之有理一些,全凭内心感觉弹劾当朝的龙图阁大学士,即使我们敢告,但是官家也不一定会对此事发起二次调查!”

    赵祯向来厚待官员。

    若无凭无据调查杨日严,势必引得后者愤懑。

    苏良想了想道:“明判官,我相信你,奏状交给我吧,我下午便上章疏弹劾。”

    唐介不由得一愣,然后道:“那好,也算我一个。”

    “多谢二位了!”明镐再次拱手。

    ……

    片刻后,苏良和唐介走在石板路上。

    “景明,伱不担心这是个诬告,引得官家恼怒?”唐介道。

    作为一名台谏官,虽有风闻奏事之特权,但若总是诬告,那以后再上谏,在赵祯面前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苏良微微一笑。

    “我相信明判官的人品。杨日严任益州转运使时,也曾因贪污被欧阳学士弹劾过,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我从欧阳修的甥舅案来看,他与夏竦乃是同一货色。”

    “但若官家不愿发起二次调查呢?”

    苏良停下脚步,看向禁中的方向,道:“应该不会的。吾乃官家宠臣,杨日严可不是。”

    “哈哈哈哈……”唐介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官家对苏良的好,朝廷官员尽皆知晓。

    苏良能如此受宠,一方面是能力强,另一方面是苏良谏君时,几乎没有让官家为难过,这是其他台谏官都不具备的优势。

    午后。

    苏良和唐介联名上奏,弹劾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

    此奏疏上呈不到半個时辰,官家便召二人入了宫。

    当苏良和唐介来到垂拱殿时,权知开封府杨日严已经在一旁站着了。

    他手里还捧着一份卷宗。

    赵祯看向唐介和苏良,问道:“唐子方、苏景明,你二人联合弹劾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朕专门召来了杨日严,此案的卷宗朕也看了,并没有发现问题,你们可有证据?”

    一旁,杨日严面带愠怒,望着唐介和苏良。

    唐介不由得看向苏良。

    此刻的他,脑海里只有五个字:内心的感觉。

    苏良拱手道:“官家,臣并无证据,但此事乃有人举报,台谏官便有责将此事奏于官家,臣建议立即派遣官员调查,若为假,也尽快还杨学士清白!”

    听到这话,杨日严顿时忍不住了。

    “官家,此二人无凭无据便如此构陷于我,实乃诬告。臣这里有此案的结案卷宗,经得起任何人检验,臣不惧官家遣派官员来调查,但若是诬告,我希望二位能给我一个交待!”

    苏良胸膛一挺,道:“台谏官可风闻奏事,若无罪,我们已算是给官家一个交待,此乃朝堂之幸,何来给你交待之说?

    “你……你……你……”杨日严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辩驳,台谏官确实拥有这种特权。

    “够了!”坐在上面的赵祯顿时说话了。

    “为证明杨学士清白,还是查一查吧!至于是不是诬告,待查完案子再说。

    “苏景明,你举荐何人来查?”赵祯问道。

    “臣举荐吴相公和谏院左司谏何郯!”

    “你倒是挺会挑人,朕准了!”赵祯说道。

    吴育曾知开封府,何郯曾任开封府推官,二人在查案上经验丰富,乃是苏良心中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