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亮。

    齐州州衙,议事厅。

    苏良看向一旁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道:“二位,就依照我早上说的去做就行,改革变法,从来都不是一件靠讲道理便能完成的事情。该狠辣时,必须狠辣,一切由官家为咱们兜底呢!”

    苏良了解过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齐州的一些行为后,发现二人还是太过板正与柔顺了。

    王安石敢干敢拼,不拘小节,但有些莽撞;司马光做事沉稳,精益求精,但少些锐气。

    苏良本以为二人结合后可以互补。

    既有敢于突破的大局观,又有细腻的执行力。

    哪曾想,前者缺了劲头,后者没了沉稳。

    王安石不像王安石,司马光不像司马光。

    双方将彼此的缺点都学了去。

    并且,二人身上都有着一股士大夫官员的正义与儒雅。

    这对于变法而言,简直是重大缺陷。

    范仲淹与富弼就是过于正直谦让。

    才导致保守派蹬鼻子上脸,将他们挨个驱逐出了朝堂。

    苏良告知二人,既然官家已承诺齐州自治。

    就意味着二人可以驱赶与惩罚齐州境内任意一名与他们作对或执行不到位的官吏。

    对待底层的官吏,必须恩威并重。

    立威还需放在前面。

    除了他们二人,齐州离了谁都能转。

    变法是在玩命。

    受委屈了,就朝着朝廷说,缺钱了,就朝着朝廷要。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

    王安石和司马光互视一眼,彼此鼓了鼓劲儿。

    而此刻。

    张茂则带着数名皇城司护卫已出门溜达去了。

    张茂则虽与苏良皆是奉命巡查齐州,但张茂则只是代表着官家的眼睛。

    在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对事情做出评判或参与抉择。

    他就是做一双眼睛。

    将看到的结果选择性地反馈给赵祯。

    张茂则深知。

    有些时候,他的存在反而会使得一些官员放不开手脚,故而他该消失时便消失。

    这也是大多内侍官的为官之道。

    巡查齐州之事的主责,依旧是在苏良这个监察御史的身上。

    ……

    片刻后。

    齐州观察推官许断山、历城县丞白光、历城县尉崔佑三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议事厅。

    这三人,都是官场老油子,宁愿不做,也不犯错,平常散漫惯了。

    当他们看到苏良也在此处时,不由得一愣。

    前年,苏良任推官时,许断山正在做州衙主簿,白光仍是县丞,而崔佑还只是个普通衙差。

    他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苏良与前齐州知州葛文林,在州衙大堂争辩了足足一个时辰,而后苏良甩袖而出,在州衙外的白墙上,提笔蘸墨,一口气写下了《懒官疏》。

    正是这篇《懒官疏》,让葛文林丢掉了官职,也让苏良一跃成为京朝官,并当上了人人都羡慕的台谏官。

    当下。

    齐州的一些读书人仍在背诵苏良的《懒官疏》,希望能沾上一些福分。

    此三人,见到苏良还是有些发怵的。

    因为他们也是《懒官疏》上的懒官类型。

    不过由于官职太小,苏良又迅速升迁,他们才没有受到牵连。

    年逾半百的许断山在朝着王安石与司马光微微拱手后,抬头看向苏良。

    “苏推……苏御史,真是好久不见!您可是咱齐州的骄傲,当年一篇《懒官疏》,名扬天下,而后在汴京更是青云直上,如今齐州的学子都以您为学习榜样呢!”

    许断山这种人,主打一个油嘴滑舌,皮笑肉不笑。

    县丞白光紧接着说道:“王知州、司马通判,苏御史来咱齐州,咱们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不知今日召我等前来是?若要布置酒宴,我……我立马就去安排!”

    县尉崔佑也笑着说道:“苏御史,下面好几个兄弟总提起您呢,有空咱们定要聚一聚!”

    向富贵掌权者拉关系套近乎,已是这三人发自骨子里的惯性。

    并且他们说这番话让人感觉到,齐州是他们三人的家,王安石、司马光和苏良都是外人。

    这种感觉,让苏良三人都感到非常不舒服。

    苏良淡淡一笑,道:“全凭王知州和司马通判安排!”

    这时。

    王安石伸了伸手,示意三人坐下。

    三人坐下后,王安石道:“苏御史此番前来,乃是奉官家之命,巡查齐州官吏罢职罢事之事。”

    “许推官,你和下面罢事的官吏聊得如何了?他们可说何时到衙署?”

    许断山笑着说道:“王知州,下面的兄弟们还是较为通情达理的,大家说了,只要能满足大家伙几个要求,大家便立即回州衙、县衙,好好干!”

    “什么要求?”

    “其一,保证大家伙的休沐时间。咱齐州官吏比不上汴京城,很多官吏都是携家带口,家里事多,偶尔晚到,不应责罚!”

    “其二,保证不熬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二位精神劲头很足,但大家伙可不能这么熬,会没命的!”

    “其三,各守其职,你不能将一人当作两人使,让打更的还负责站岗!”

    “其四,胥吏们希望州衙能涨一涨月钱!”

    听到这话,司马光顿时有些不满了。

    “许推官,伱不觉得这些要求有些过分吗?我二人初来齐州之时,尔等日上三竿还未到州衙,午后更是找不到人影,不设惩戒根本毫无规矩可言!”

    “至于休沐之事,我和王知州已有调整,整体上大家都轻松了一些,但你们还想如往常那般闲散轻松,恐怕是不可能了,当下的齐州,是要做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齐州!”

    许断山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王知州、司马通判,你们要这样讲,那下官恐怕是无能为力了,烦请你们与那些罢事官吏亲自谈吧!”

    王安石瞪眼道:“许断山,莫以为本官不知,很多官吏都是受了你三人的诱导,明日此时,你若无法说通众官吏,本官便治你三人渎职之罪!”

    听到这话,许断山顿时恼了。

    他拱手道:“王知州既然如此信不过我,那下官自请去职!”

    在其话落之后,白光与崔佑也拱手道:“下官亦自请去职!”

    这三人敢如此自请去职,乃是吃定了当下齐州州衙缺了他们,仅凭王安石与司马光之力,根本无能为力。

    只要三人不松口,齐州城近七成的官员胥吏都将会继续罢职罢事。

    说罢,三人便要拂袖离去。

    “慢着!”王安石厉声道,“齐州乃自治之州,本官有绝对的决策权,你们想去职便去职,眼里可还有本官?”

    “来人啊!每人杖二十,驱逐出府,永不叙用。”

    刷!刷!刷!

    当即,便奔过来六名衙差,每名衙差的手里都握着一根棍子。

    许断山没想到王安石真敢打他们。

    “王安石、司马光,你们……你们不过就是两个外来户而已,凭什么动私刑,我……我……要弹劾你们!”

    王安石淡淡一笑:“你可知什么叫做齐州自治,有种你便去弹劾,看官家会如何评判!”

    这时,一旁的苏良也开口道:“许推官,你写完奏疏,我可以帮你通传。”

    白光瞪眼道:“苏良,你莫以为当了监察御史便了不起了,在齐州这一亩三分地,你们说了不算,今日你们若打了老子,整座齐州城都将瘫痪,你们会后悔的!”

    王安石再次摆手道:“拉到州衙门口打,使劲打,让百姓们都看一看!”

    当即,三人便被拉去了州衙门口。

    杖二十,足以将他们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了。

    苏良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道:“如此处事,心里是不是甚是舒坦?”

    王安石和司马光笑着点了点头。

    苏良让王安石和司马光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是变法,就不能循常规。

    在齐州这三年,二人可以使劲折腾,不怕将事情闹大,就怕将事情闹不大。

    如今,全朝堂的目光都在盯着齐州。

    齐州若不声不响,三年后还是一事无成,全宋变法将会成为一桩天大的笑话。

    对待这些懒官庸吏,就应该下狠手。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立即去职。

    齐州自治,王安石和司马光有足够的权力任免官吏。

    一些害群之马,应立即清除。

    二十杖后,许断山、白光、崔佑三人被人抬回了家。

    三人依旧在叫嚣,称王安石和司马光定会有求他们的那一天。

    ……

    当日午时,州衙门前,贴出三张告示。

    其一,是齐州观察推官许断山、历城县丞白光、历城县尉崔佑三人的罢黜令,王安石以渎职罪,宣布免除三人所有官衔,永不叙用。

    其二,是给那些罢职罢事官员胥吏的告知书,在明日午时之前,若罢事官吏仍未到州衙报到,将以渎职罪论处,杖二十,去其职,绝不姑息。

    其三,乃是一封关于底层官吏的涨薪书,州衙在六月起将会采取‘多劳多得’的考绩制,表现优异者,将有机会获得不低于当下月钱五倍的酬劳,若出现重大缺漏过失,自然也会有所惩罚。

    这就是宽猛相济,恩威并重。

    如今,齐州官吏的俸禄月钱,皆由齐州衙门承担。

    变法本就是个苦差事儿。

    让马儿跑,定要让马儿先吃饱。

    王安石、司马光与苏良商议后,决定大涨俸禄。

    钱不够,便厚脸朝着朝廷要,朝堂上自有人会替他们说话。

    此外,苏良故意在州衙外溜达了两圈。

    他的出现,会让一大部分人认为,这些措施乃是来自朝廷的授意。

    顿时,整座齐州城都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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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