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话毕。

    所有人都在回忆大相国寺僧人在自己心中的印象。

    肚大、腰圆、嗜酒、贪吃、好色、市侩、贪婪、愚昧、傲慢……

    利用皇家寺庙的僧人身份,大肆敛钱,毫无僧相,臭名昭著。

    但是——

    正如三司使王尧臣所言。

    僧人们为朝廷带来的收入甚为可观。

    特别是度牒,曾经唐肃宗就因军费不足,以度牒换钱。

    度牒已有了货币性质,乃是朝廷聚财的利器。

    若禁止僧尼经商,就相当于砸了僧尼们的特权与饭碗。

    度牒恐怕立即就不值钱了,这将牵扯甚广,生出乱象。

    赵祯想了想,道:“是否禁止僧尼经商,年节后再议。但大相国寺僧人与官员聚众淫乱赌博之丑事,遮掩粉饰如掩耳盗铃,何能欺天下!”

    “必须重判重罚,告之天下。此事由开封府主理,三日内给出结果。”

    “官家,太宗曾言……”夏竦再次站了出来。

    赵祯大手一摆,直接打断了夏竦话,反问道:“严查破坏大宋律令之人,可是坏了祖宗之法?”

    听到此话,夏竦顿时拱手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这一次,他可谓是完败。

    若放在五年前,赵祯定然会听从夏竦那一套“朝堂脸面,重于一切”的说辞。

    因为当时的赵祯受真宗影响甚大,皇家脸面永远排在第一位。

    但而今,赵祯已不是以前的赵祯。

    这两年,大宋已有兴盛之象,他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做一位仁君。

    ……

    包拯断案,快而严谨。

    翌日一大早,开封府便将案宗送到了中书省。

    此案的详细经过、涉案相关人员、犯人供词、证人口供、触犯的每条大宋法令,皆在卷宗之中,面面俱到。

    当日中午,此案便定下了结果。

    鸿胪寺寺务司主官许栋和三司户部勾院判官于得海,涉嫌徇私,与大相国寺和尚私卖度牒,罢黜官职,流两千里,劳役两年。

    涉案的大相国寺僧人,全部没收度牒,取消僧户籍。

    其中,十二名和尚流一千里,劳役一年;三名首席讲经和尚,流三千里,劳役三年。

    而大相国寺的主持、监寺、提点、院主等也都受到了严厉惩罚。

    当日。

    包拯便将结案卷宗贴到了开封府府衙前,并鼓励百姓若曾遭僧人欺负诈骗,可直接去开封府告状。

    汴京城百姓看到后,无不拍手称快。

    这还是朝廷第一次对寺院僧人严打出手,汴京城各个寺院的僧人瞬间都老实了。

    “开封府将此事做得真漂亮,对咱们百姓没有丝毫隐瞒,那群沉迷于铜臭的和尚,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此事过后,我倒要看看哪个和尚还敢在勾栏瓦舍里挥金如土,我觉得朝廷一定还会找他们算总账的!”

    “官家英明,即使让辽、夏特使看笑话,也要将恶僧们全惩,实乃汴京百姓之幸。”

    “盛世亦有不平事,错而能改则善,粉饰太平则恶,官家此举,圣君所为!”

    ……

    汴京城的一座茶馆里,一群书生热烈地讨论着。

    谁都想不到。

    刚才那个称“官家此举,圣君所为”的书生,并不是书生,而是皇城司之人。

    在汴京城讨论此事的很多地方,都存在着皇城司的人。

    他们正在努力地将民间舆论引导到他们想要的方向。

    想出这个主意的,正是首相陈执中。

    就在昨日,陈执中面圣,他认为此事还是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建议令皇城司的士兵多散播一些正面的信息。

    赵祯听后,欣然应允。

    这就是陈执中的能耐。

    他能在只有赵祯看到的地方去努力,故而总是能得圣宠。

    ……

    腊月二十八日,黄昏。

    苏良身穿便服,走在距家还有约二百多米的巷子里。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苏良正欲闪躲,那马车在其身旁竟然停了下来。

    唰!

    车窗拉开,露出一张颇为精致的女子脸庞。

    女孩大概十八九岁,其面色白皙,甚是漂亮,眼眸里还透着一抹灵动。

    她看向苏良,问道:“这位官人,你……你是苏御史吗?”

    苏良一愣,点了点头。

    “你是?”

    那女孩面带兴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

    她兴奋地说道:“我叫方幼娘,是唐宛眉姐姐在珠绣社的朋友,最近我得到了一些紫纱和红罗,麻烦伱带给她吧,就说是我给的,她便明白了。”

    珠绣社,乃是一群喜欢女红的女子结成的社团。

    唐宛眉身在其中,苏良也早就知晓。

    说罢,方幼娘将竹篮递给了苏良。

    苏良笑着道:“马上就到家了,要不你……进去亲自给她吧!”

    “不了,唐姐姐有孕在身,我还是要尽量少打扰她,待她生下孩子,我再去你家讨一杯喜茶喝。”方幼娘笑着说道。

    “那好吧,多谢了,这杯喜茶记在我身上。”苏良举了举竹篮,笑容和煦。

    “噗嗤!”

    方幼娘突然掩嘴笑出声来。

    苏良不由得一愣,疑惑道:“我……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方幼娘挥动着白皙的手掌:“汴京百姓都称您是全大宋最会吵架的人,只要一张嘴,狗都不敢叫,没想到见到真人,竟如此随和!”

    说罢,方幼娘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当即吐了吐舌头,奔上马车,然后在窗口探出脑袋道:“苏御史,咱们改日再见!”

    说罢,马车便朝着前方驶去。

    苏良嘴里嘀咕道:“我一张嘴,狗都不敢叫,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他突然想起今年在朝堂辩论的场景。

    一脸严肃,仰着脑袋,吐沫翻飞,偶尔还会双手支腰。

    确实不是很雅观。

    “唉,朝堂百官论辩与街头的泼妇对骂,其实差不多,意义都不大!”苏良喃喃道,而后看向方幼娘马车消失的方向,停留片刻,才提着竹篮回了家。

    除夕夜。

    桃儿吃过饭,便与街巷里几名年龄相仿的女子跑去看街头的表演了。

    院内。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道:“夫君,你想要个女孩还是男孩?”

    “女孩!”苏良非常笃定地说道。

    “女孩多可爱,你能带她去穿各种好看的裙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回来看到你们也是一种享受。”

    唐宛眉撇嘴道:“不,我喜欢男孩,我要先为苏家传宗接代,不然会被人家指指点点的!”

    苏良朝着唐宛眉的鼻子轻轻刮了一下。

    “你说了算,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生几个,全凭你说了算,三个不行就五个,五个不行就七个……”

    “你……讨厌!”唐宛眉忍不住朝着苏良的嘴唇轻轻捏了一下。

    当年她迷上苏良,最先迷上的就是苏良这张嘴。

    ……

    翌日。

    庆历七年,元日,大朝会。

    不到三更天,苏良便睡眼惺忪地奔向了禁中。

    他是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繁琐的礼节性大朝会。

    不过有人喜欢。

    比如陈执中,比如周元。

    陈执中是能将所有事情都做得令赵祯满意的首相。

    在他的布置下,今年的大朝会明显比去年更加规整,更能体现大宋的大国气象。

    至于周元,他已任监察御史里行两年有余,属于升迁的转折点。

    除了将份内的事情做好外,自然在其他方面也要多加参与,以此博得中书诸位相公的好感。

    周元就属于那种在任何基础官员岗位上都能做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人。

    勤勉,努力,没有太多主意,但执行到位。

    并且,他的目的很明确。

    稳步升迁,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当下的大宋,有一个苏良,一个王安石,一个司马光就够了。

    能人不能太多。

    再多两个,大宋朝堂估计日日都会变成菜市场。

    周元这种执行力强且听话的官员,却可以多一些。

    若大宋底层的官员都如周元般,执行力甚高,那就是大宋之幸了。

    正月初二到初五、苏良去探访了欧阳修、唐介、包拯等关系较好、亦师亦友的同僚后,便闲适了下来。

    正月初六,午后,阳光灿烂,晴冷晴冷。

    刘家书籍铺,茶室。

    “苏老弟,我这个茶,即使官家亲至我都不舍得泡给他喝,唯有你来了,我才拿出来。”

    刘长耳小心翼翼摊开一个檀木盒子,取出了一块小茶饼。

    苏良看了一眼,道:“这么昂贵,那泡一饼就行了,剩下的我带回家,慢慢品!”

    “你这个家伙,就会欺负我这个小民!”说罢,刘长耳将檀木茶盒放到一旁。

    今年,苏良让他所获颇丰。

    莫说几饼茶。

    苏良要他这间书籍铺,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让出来。

    苏良轻品了一口茶水后,道:“帮我查个人吧,珠绣社,方幼娘。”

    苏良总觉得方幼娘不像是一般人,便想探一探她的底细。

    这也是为唐宛眉的安全考虑。

    刘长耳见苏良面色认真,当即点了点头。

    正月初八。

    一些官员已进入了工作节奏。

    有人传,包拯在大年初二就开始撰写奏疏了。所言之事,自然是朝廷是否应该禁止僧人经商。

    与此同时。

    大相国寺的僧人们也都忙活起来,他们四处找人求救。

    若令他们禁止经商,没了财路,还真没有几个人愿意当和尚。

    零点前,还有一章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