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清晨。

    唃厮啰被苏良所擒的消息传到了瞎毡、磨毡角、董毡三兄弟的耳中。

    与此同时。

    唃厮啰的亲笔书信与苏良的一封亲笔书信也送到了瞎毡手里。

    瞎毡遵照苏良的安排。

    并未立即将唃厮啰的亲笔书信拿给磨毡角和董毡看,而是先将听命于自己的士兵集结了起来。

    若磨毡角和董毡不听劝,那他便采取强硬措施。

    唃厮啰被部众尊为赞普(即吐蕃之王),更有部众将其当作转世的佛子。

    他的性命相当重要。

    他的话语也向来无人敢违抗,包括他的三个儿子。

    可惜。

    所有人都低估了董毡的权势和野心。

    在董毡得知唃厮啰被苏良所抓后,根本不与瞎毡和磨毡角商量,立即集结城内士兵。

    意图迅速封禁整个青唐城,包括将瞎毡和磨毡角也控制起来。

    他欲成为唃厮啰部的新首领。

    董毡一直负责整个青唐城的防卫。

    亲兵多在城内。

    而瞎毡和磨毡角的兵都在城外,一个在城东方,一個在城西方。

    在青唐城内斗,他们根本就不是董毡的对手。

    好在瞎毡提前得到消息。

    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带着家人冲出了城外。

    磨毡角则在一脸懵的状态下。

    被董毡所控制。

    瞎毡出城后,立即调集了在周围囤积的士兵,于当日黄昏,再次来到青唐城前。

    城门楼上。

    满是手拿弓箭的士兵,董毡居于中间。

    瞎毡带着亲兵,骑马来到城门下,仰头高声道:“董毡,你好大的胆子,趁父亲未在,你竟敢封禁青唐城,还欲将我也软禁起来!”

    董毡冷哼一声。

    “大哥,父亲被宋兵所擒,若我没有猜错,那苏良定会逼迫父亲联宋攻夏,我……不可能同意!唃厮啰部不可一日无主,为了避免唃厮啰部落于宋人之手,我来当这个首领自是最恰当的!”

    “一派胡言!我已收到父亲的亲笔信,他不是被擒,而是应苏中丞所邀,商讨河湟之事!”

    瞎毡将唃厮啰的亲笔信拿了出来。

    “父亲在信中称,为了唃厮啰部的未来,他已决定联宋攻夏,并称在他未回城之前,你与磨毡角都必须完全服从我的指令!你若不信,可看一看此信,父亲的命令,你敢违逆?”

    “哈哈……我果然猜对了!”

    “若我再晚一步封禁青唐城,恐怕你身后的这些兵都进城了吧,而我则是阶下囚。要不然,你这些散落在周边的兵丁,怎么可能如此迅速地集结在这里?”

    无论是用兵、智谋、谈吐,董毡都是唃厮啰三个儿子中最优秀的。

    瞎毡瞪眼道:“三弟,不可再执迷不悟。而今大宋兵强马壮,占领河湟已是必然趋势,也唯有大宋能帮我们的部众过上好日子。我们与大宋对着干,俨然就是找死!”

    “辽国已是黄昏之日,秋后蚂蚱,待咱们归宋后,你完全可以硬气地退婚,不要再冥顽不灵了!”

    “我冥顽不灵?瞎毡,伱去了一趟大宋就着了大宋的魔吗?”

    “我已命人告知了辽国,青唐城绝不会投宋。宋兵只要敢攻夏,我就敢在他们背后搞袭击!”

    “你想一想,咱们、西夏和辽国,合三国之力分宋,岂不美哉?大宋富庶,我们若能将整个西北占领,我们就能独立为国,到那时,我做皇帝,你就是王,这不比当一个宋臣要强吗?”

    董毡说完,磨毡角突然从后面走了出来。

    “大哥,听三弟的吧!咱们灭夏有何用?他们有的我们也有,灭掉他们,我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若是能灭宋,咱们能得到的财物就多了!”

    磨毡角做人做事都是墙头草。

    董毡许诺为他封王,他立即就与董毡站在同一个阵营了。

    瞎毡甚是恼怒。

    磨毡角和董毡联合,那青唐城西的一大片地盘都可归董毡指挥,实力一下子扩大了许多。

    “你们找死,不要让城内的士兵陪着你们死,他们是无辜的!”

    “我看是你找死!”

    董毡突然提起一旁的一把可连发三支箭的弓弩,射向瞎毡。

    此弓弩乃是董毡专门定做的神臂弩,可三箭连发,威力惊人。

    瞎毡没想到董毡会射他,惊慌之下,身子一矮,翻身落下马来。

    而在他落马的瞬间。

    三支长箭精准地射在了他的坐骑上。

    一箭刺透了马鞍,一箭射中的背部,还有一箭射在了马的脖颈处。

    若不是瞎毡反应快,这三箭足以要了他的命。

    瞎毡刚爬起来,便听到董毡高声道:“放箭!放箭!射杀这些叛徒!”

    瞎毡没想到董毡竟如此绝情,对自己都动了杀心。

    他迅速爬上一匹马,然后高喊道:“后撤!后撤!”

    瞎毡带人狼狈逃走,在距离青唐城足足有五里地之,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手下的士兵,并无实力破城,他也不愿看到自己部落的士兵,自相残杀。

    他想了想,准备立即派人向苏良汇报。

    苏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信中便告知瞎毡,若董毡占领青唐城且劝服无效时,可交由他来处理。

    ……

    八月二十三日,入夜。

    湟河河畔军营中,篝火明亮。

    狄青、苏良和唃厮啰三人坐在一起,共食一只烤兔,有说有笑。

    苏良称呼唃厮啰为老哥,唃厮啰称苏良为景明老弟。

    不远处。

    徐莽、刘三刀、独臂老乔三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唃厮啰刚被擒来时。

    对苏良恨之入骨,一口一个奸滑小人。

    但自打二人前日晚在营帐中畅聊一宿后,唃厮啰仿佛变了一个人。

    见到苏良就拱手。

    刚开始还客气地称呼苏中丞,今晚直接就变成景明老弟了。

    看唃厮啰的表情。

    不像是装的,他也没有必要去装。

    他已完全被苏良说服,知晓唯有跟着大宋才有出路。

    唃厮啰当下已五十八岁,他余生只有两个愿望。

    其一,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其二,希望唃厮啰部能够一直安稳如常的保持下去。

    而他这两个愿望,苏良是完全能够帮他实现的。

    他也认命了。

    待瞎毡掌控了青唐城,然后交由大宋接管,他便退位,将部落事务全交给瞎毡打理。

    唃厮啰部,兵权归宋,随狄青灭夏,其余自治,免赋税三年,大宋派商贾大力扶持……

    此等结果,唃厮啰已经满意了。

    换作西夏和辽国,只会对他们剥削,唯有大宋能让唃厮啰部众们过上好日子。

    狄青听到二人互相的称谓,也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狄青对苏良的劝人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良的一张嘴,抵得上十万精兵。

    他感觉即使现在将唃厮啰放回青唐城,后者都要坚定不移地归宋灭夏。

    此次河湟拓边,他实在太轻松了。

    跟他来这里的将士们,完全就是来捡军功的。

    就在这时,一名情报兵跑了过来。

    “狄枢相、苏中丞,瞎毡送来情报,董毡与磨毡角控制了青唐城,他被排挤在城外,劝降无果。董毡意图联夏联辽,三分大宋。”

    听到此话,唃厮啰率先坐不住了。

    “这个逆子,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连我的亲笔信都不认了。”唃厮啰看向苏良和狄青。

    “狄枢相、苏中丞,小儿谋逆,请允许我随军前往青唐城下,劝他归降,若我未曾成功,二位再以武力攻之。”

    狄青和苏良点了点头,不打仗自然是最好的,但若必须要打,他们也早就准备好了。

    狄青看向苏良。

    “景明,你带着唃厮啰首领走一趟吧!五百龙羽军随行,再带五千兵,若需硬攻且攻城不利,我再增兵。”

    苏良点了点头。

    狄青为帅,坐阵河湟,居于中,可部署一切。

    万一黄河之畔的西夏人主动出击,狄青自然要去那边。

    故而他不宜前往青唐城。

    青唐城下,有瞎毡的兵,有唃厮啰,五千龙羽军还带着攻城的火器。

    即使不能攻下青唐城,也足以自保了。

    ……

    四日后,午时。

    苏良率领大军与瞎毡汇于一处,然后集聚于青唐城下。

    唃厮啰身穿僧服,颈上挂着一串佛珠。

    此等装扮。

    青唐城上的兵自然一眼便能够认出。

    唃厮啰看向苏良,拱手道:“苏中丞,先让我与瞎毡去劝降吧!”

    “若董毡不降,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哥,您说。”

    “董毡志大,向来有称帝之心,且与辽以婚约结盟,而今又如此作孽,你们若将他杀了也就杀了,我不怪罪你们。”

    “不过我那个二儿磨毡角向来没有主意,心思左右摇摆,他定然是受到了董毡的威胁,他甚是重孝,能否留他一条命?”

    “没问题。”苏良郑重承诺道。

    唃厮啰朝着苏良再次拱手,然后与瞎毡一起骑马奔向了城下。

    青唐城上的士兵见是唃厮啰来了,当即都将手中的弓箭放了下来。

    城楼上。

    磨毡角一脸惊喜,朝着董毡道:“三弟,快给爹开门,咱们距离爹更近,完全可以将他救回城内。”

    董毡白了磨毡角一眼。

    “你没看到他被瞎毡挟持了吗?爹已经不是以前的爹了,青唐城若让爹重新掌控,你我轻则被软禁,重则丧命。接下来,你莫说话,若敢动摇军心,我不会放过你的家人的。”

    磨毡角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的妻妾儿女全被董毡控制着,他不得不屈服。

    另外,称王对他的诱惑甚大。

    稍倾。

    唃厮啰和瞎毡来到了城门下。

    唃厮啰抬头看向城楼上的董毡和磨毡角,怒斥道:“董毡、磨毡角,我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速速滚下来,自此刻起,唃厮啰所有兵丁皆归瞎毡统辖,我带你们向苏中丞认错,他还能网开一面,饶恕你们!”

    董毡冷笑着,朝着下面摇了摇手指。

    “父亲,你怎么也成宋人的狗了?你经常说,我最像你年轻的时候,你年轻时,可是立志统一吐蕃,立国称帝的,我继承你的志向,难道有错?”

    “有志无错,但你要清楚自己的实力,你要明白如何做才是对我们部落的部众负责,归宋之后,我们可得自由,部落的百姓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且再也不会被西夏欺凌!”

    “然若反宋,您以为向来如强盗一般的西夏和如黄昏落日的辽国能帮助我们,待他们利用完我们,就会吞并我们,并且,他们根本不是大宋的对手。”

    “儿啊,快快投降吧!你若意气用事,害苦的将是我们部落的兵,以及城内所有的部众!”

    这时。

    董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就在唃厮啰和瞎毡等待董毡的恢复时。

    董毡突然拿起了身旁的神臂弩,对准唃厮啰,三箭齐发。

    这一刻,城楼上的磨毡角呆住了,城下的瞎毡呆住了,远处的苏良等人都呆住了。

    没想到,董毡敢朝着其父动手。

    瞎毡想要用身体去拦,可惜已经晚了。

    唃厮啰掉下马,躺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向城楼上的董毡,然后吐出一口鲜血,瞬间身亡。

    “父亲!父亲!”瞎毡翻身下马,痛哭道。

    与此同时。

    苏良给刘三刀和徐莽一个眼神,二人立即会意,朝着城门冲去。

    董毡已经疯了。

    若不立即救下瞎毡,他也会有生命危险。

    城楼上的士兵们也都愣住了,没想到董毡敢朝着唃厮啰动手。

    而此刻。

    董毡高声道:“自此刻起,我就是唃厮啰部落的领袖,逆我者亡!”

    董毡在管理士兵上是有一套的。

    唃厮啰已死,城楼上的士兵被这么一吓唬,自然不敢逆他的意。

    说罢,董毡再次提起神臂弩,准备对瞎毡也下杀手。

    敢杀父,自然敢杀兄。

    这一刻,刘三刀和徐莽距离瞎毡还有一些距离,根本来不及救他。

    而瞎毡则是在下面嚎啕大哭。

    这时,在后面表情如木头的磨毡角突然动了。

    “你竟敢弑父!”

    磨毡角突然抱起董毡,从高大的城门楼上一跃而下。

    “噗通!”

    一声巨响传来。

    磨毡角被砸在下面,而董毡砸在磨毡角的身体上。

    磨毡角已奄奄一息,然董毡却只是一条腿有些瘸,他迅速爬起身,高声道:“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而这时。

    不远处的瞎毡冲了过来,一刀捅进了董毡的后背。

    然后,不停地捅。

    噗嗤!噗嗤!噗嗤!

    足足捅了十余下,董毡已完全没有了气息,瞎毡才将刀扔在了地上。

    随后。

    瞎毡瘫坐在地上,朝着城楼上的士兵喊道:“开城门!”

    稍倾,青唐城城门缓缓开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