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围着小边牧糖豆聊了好一会儿中药材的管理和使用, 林雪君也提出了会制作一个制式表格,以后无论是给人开药,还是给动物开药, 都按照这个表格填写的想法。
大队长连连点头, 直夸奖林雪君有想法,脑子清醒,是做事情的人。
林雪君被夸得满脸羞红,妈呀, 后世动不动就做表格、写论文的研究生,随便列了个制居然就被夸了诶。
太不好意思了。
后世她把论文写出花来,都没人觉得稀奇!
只恨现在没有ppt可做, 不然非要在大队长面前大展身手一番, 像动画一样的表格见过吗?还带配乐的那种!大队长看见了不得夸得她天花乱坠啊!
想想就激动……
脸蛋红扑扑地说到中药使用上, 林雪君逐渐恢复了平静。
她一个人处理这么大一摊子事肯定忙不过来,得有认字、懂一点草药知识的人帮她抓药、煎药和登记才行。
虽然被夸得找不到北,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当一个连的人使唤。
大队长立即表现出为难, 大队里没有闲人, 忽然要增加一个岗位, 从哪里抽调呢?
衣秀玉当即举手:“我我我!我虽然不会认中药, 但我认字, 我可以来给林同志打下手。”
马上牧民们就要转场春牧场, 条件太艰苦了, 而且住宿也成问题,是以女知青们都会留在驻地负责春耕、护林、砍树之类的工作。
衣秀玉不能放牧了,一直琢磨着给自己再找个什么稳定的能学到东西的工作。
大队长考虑了下,当即表示赞同。
衣秀玉愿望实现,高兴得直拍巴掌。
她又想起之前大队长带着木匠来她们小院量尺寸, 便笑着调侃:
“大队长带着陈师傅赶过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我才放牧回来,家里也没人,正要给母羊挤奶呢,忽然好几个陌生男人冲进来,又是量东西又是清杂物的,我还以为是强盗呢。”
“哈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有马贼咋的?”大队长猛灌一口热水,道:“咱们大队住着好几个老猎户,手里都有枪,附近山里就算有流氓流窜,也不敢往咱们这儿来。”
“那有没有熊啊?”衣秀玉来之前可听说东北山里都有熊的,一巴掌能扇掉人半张脸。
“熊瞎子现在正冬眠,除非山火,不然才不往外跑呢。就算春天出洞了,它们也不乐意往人多的地方走。你们在大队里干活,不用担心。”大队长说着站起身,“更何况大队里还有好多护院犬,狼啊熊啊的一来,它们肯定最先冲上去,接着猎手出来了,不管是啥大家伙,都得给干趴下。”
说罢,大队长将帽子戴好,转头对几位知青交代:
“我们就是过来找林同志说一下中药的事儿,行了,你们忙吧。”
“多谢大队长。”林雪君感受到对方的信任,感激地起身相送。
“不用送。”大队长拍拍林雪君肩膀,“晚上大食堂发馒头,小卖部那边也补了货,你们要是缺啥东西,可以去看着买。”
待大队长和陈木匠离开后,一屋子知青们当即叽叽喳喳起来。
最后商定了,穆俊卿留下照顾小糖豆,等它将糖盐水消化得差不多了,再喂安神汤剂和羊奶,顺便把其他两副中药也煎了,等林雪君安排什么时候继续给它喂药。
另外一个男知青去山上捡柴火,再一个去大食堂领白馒头。
“跟打饭的大姐讲话嘴甜点,看看能不能跟大姐要点卜留克咸菜,那个配粥可好吃了。”
“知道了,绝对嘴巴抹了蜜一样甜,等着吃我讨的咸菜吧。”
王建国会做饭,他负责去女知青们的大瓦房炒菜,衣秀玉和孟天霞打下手。
“我柜子上有大队大哥大姐送的酸菜,咱们整点五花肉炖酸菜当硬菜。”林雪君开始掰着手指头点菜。
“行,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王建国说着便做出撸胳膊网袖子的大厨架势。
今天孟天霞从场部安全回‘家’,给大家带了小狗,还带了糖果和一小块猪梅花肉,7个人聚一聚,趁机大吃一顿。
大家一拍即合,分头行动。
林雪君则带上钱直奔小卖部,去晚了怕好东西都被大队其他人买走。
第七大队每天晚上几乎都飘雪絮,有的时候是下小雪,有的时候是风将背后山上的积雪吹下来。
深山里时不时有鬼哭狼嚎一样的鸣叫,悠扬缥缈,也不知道是猫头鹰还是啥动物。听着那声音,往黑林子里瞟一眼,都会精神紧张,害怕那些影影绰绰的黑暗中忽然跳出个什么鬼东西把自己叼走。
林雪君一边小跑一边掸身上的积雪,眼睛只盯着目标方向,再不敢乱瞅。
赶到小卖部的时候,正有两位蒙古族牧民在购物。
草原游牧民族大多数没有积蓄的概念,在购物方面,他们从来都是商户们最喜欢的豪横派——兜里有一个就花一个,绝不给自己留钱。
两名牧民似乎是夫妻,他们在转场之前,掏出这个月发的工资,买了两副新手套,6副羊绒鞋垫,两袋盐,一盒酱油膏……
销售员一边往牧民
手里塞东西,一边打算盘,之后又全都记录在账本上。
不一会儿工夫,牧民装钱的兜干净了,装物资的兜却满满当当。
牧民退到一边整理东西,销售员挑眸看了眼林雪君,面生得很,便知道是新来的知青。
据说知青们才来大队,估计手里最多也就一两块钱,应该不会买太多东西,他便一边继续做记录,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你买啥?”
林雪君早在路上拟好名单,当即倒豆子般道:
“3块奶油蛋糕,3毛。2两白砂糖,2毛。酱油膏1斤一毛五分,醋1斤一毛三。咸盐4斤6毛4,豆油2斤1元六角。”
林雪君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买,这么多东西,居然才花了3元零2分钱。
这……她存款的4块5,购买力也太强了吧。
她在这里望着柜台上摆着的东西,纠结剩下的一块多怎么花。
那边记好账的销售员和兜好东西的牧民都惊呆了,好一大串东西啊,啧啧,咋买这么多?
过年呐?
“那我也来两双羊绒鞋垫,再一副羊羔皮的手套……”林雪君正念着,忽然看到角落里一个小东西,当即挑眉问:“那是口琴吗?”
“是啊,你要吗?”销售员手忙脚乱地帮林雪君装东西,不一会儿工夫就塞了满满一布兜,这也买得太多了。
知青不是刚来大队,还没拿到整月工资吗?咋还这么有钱呢?
知青们的工资这么高吗?
望着兜里这些油盐酱醋,销售员都羡慕了,如此不把钱当钱花,也太快乐了吧。
“多少钱啊?”林雪君眼睛直勾勾看着小口琴盒,在这个地方,啥都匮乏,娱乐更匮乏,她都好久没听过歌了,更不要提什么乐器独奏。
在众多乐器里,她也就会吹吹口琴,光是想想那个小东西在手里把玩的场景,她就已经高兴起来了。
想买。
销售员看了看林雪君兜里买的这一堆,又将她要的鞋垫和手套塞进去,转头走到口琴边,拍掉上面的土灰,看到标记的价格:
“2元。”
“啊,那我买不起了。”林雪君咬住唇,皱着鼻子叹气。
退掉一些东西,省出钱来买口琴吗?
犹豫地看看兜子里的调料,唉,她还是决定先放弃口琴。这个时代能吃饱饭、吃好饭才是首要的,娱乐啥的都得往后排。
销售员捏起口琴,看看林雪君,又看看这个已经放在柜台上一年多都没卖出去的乐器,“你兜里还有多少钱啊?”
“我一共就4块5毛。”
销售员算了算账,买完这些东西,林雪君就只剩9毛钱了。
将口琴盒子上的泥灰仔细擦净,他合计了合计——这东西全大队都没人会吹的,只进了一个货都没卖掉。现在遇到眼前这女知青,那绝对属于是王八遇到了它独属的绿豆。
只此一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也不能一直积货嘛,钱得流动起来啊。
“那就9毛钱给你吧。”销售员转手就将口琴塞进了布兜里。
“真的吗?”林雪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这还能骗你啊?快给钱。”销售员说着便朝林雪君伸出右手,有点脏的手套掌心部分朝上。
“谢谢你,同志!”林雪君声音都拔高了,她掏出钱,爽快地往对方掌心一拍。
“行。”销售员数了下钱便将之收入抽屉,一边将布兜递给她,一边艳羡道:“你们可真是开了荤了,这个月都有油水吃,真好。是不是知青们一起凑的钱啊?真敢花。”
“就我一个人赚的。”林雪君将袋子接过来,哇,沉甸甸一大袋子。
率先掏出小巧精致的口琴摆弄了下,又凑到嘴边吹了下,动听的乐律流溢而出,让深寂的冷夜都变得轻盈可爱了起来。
丰收般的喜悦迎上心头,她笑得见眉不见眼。
“你们上个月不是就拿了几天的工资吗?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吧,咋这么多钱?”销售员不可思议地问。
所以这些东西不会是要跟知青们一起吃的吧?
他都想跟林雪君做朋友了!
“我是咱们大队新上任的兽医卫生员,治好了好几头牛和羊呢。”林雪君忍不住自我介绍起来,想到有点吹牛嫌疑,脸刷一下热起来,眼神也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啊,你是林雪君同志!”销售员忽地一拍桌子。
林雪君吓了一跳。
销售员已绕过柜台朝她凑近,仿佛想将她看得更仔细、记得更清楚一般。
“你听说过我啊?”林雪君被新购的商品坠得肩膀都歪了,睁大眼睛好奇地看销售员。
“那能不认识吗?我就住乌力吉大叔隔壁,他的大牛下犊子那晚我睡得早,没赶上。后来乌力吉大叔逢人就说你厉害,救了他的牛。”销售员瞧着林雪君拎东西费劲,转头看了看时间,当即把油灯吹灭,爽快道:
“走,我送你回知青小院。”
说罢又将小卖部的铁门挂上锁,转身捞过林雪君的东西,当先走在了前面。
深夜,许多瓦房小窗前都点起了油灯,摇晃的幽幽光亮透出,将门外
的雪堆和松树映得影影绰绰。
炊烟渐渐连成白练,摇摆着飘向天空,被风一吹,鬼影般隐入山林。
销售员一路都在问林雪君关于给牛羊治病的问题,又不停向她讲述往年大队里生病牛羊的故事,仿佛他对兽医这项工作、对给牛羊看病这件事,充满无穷的兴趣。
好像兽医是多么神圣、多么神秘、多么不得了的职业一般。
林雪君抱着胸,认真分享,时不时说一两个有趣的动物小故事,又时不时被销售员的话逗笑。
穿进夜风,走过黝黑无光、一点也不平坦的曲折小路,她的步伐却越来越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