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前,数十艘羊皮筏,小舟相连。

    船夫们用撑扦挨个把泡在水里的乡民们拉上来,驱赶试图爬上竹筏的老鼠。

    “那边有人!是张婶!张叔!张婶在那!”

    “老张,别搁那哭鼻子邋遢,快过来看,你老婆没事!”

    “哎呦喂!”

    老张蛤蟆似地从船上蹦起,踩着船沿从后边舢板跳到前边竹筏上,结果跑得太快没刹住脚,幸得船夫用撑扦挡了一下没掉进水里。

    “红梅,红梅!快上来!”

    老张激动的难以自已,蹲下身趴在筏边,探出大半个身子把自家婆娘从水里头拉上来。

    不料上了竹筏,妇女是又哭又笑,揪着老张脑袋不停捶打。

    “哎呦,哎呦,红梅,别打别打,怎么了,你别吓我!”

    “都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让你少来往少来往!少来往!还往家里带!还往家里带!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糙汉呐!”

    边上有乡民忙劝:“张婶有话好好说,大家在这呢,受啥委屈咱们给你找公道!”

    “对对,是不是碰上事了?”

    红梅心里委屈爆发,哭哭啼啼地开始说事,引得乡民义愤填膺。

    “我一早说那三小子不是好人!”

    “老张伱就是傻!成天吃喝玩乐的能是好人?给你块糖你就敢跟人掏心掏肺?”

    “该打,该打!”

    “红梅,那船呢?你有船怎么抱着门板过来啊?”

    “血呼啦茬的,我哪敢坐上去啊。”

    “那快回去找找,好歹是艘船!”

    “对对对。”

    “张婶记得在哪不?”

    众人跟随红梅指引,高举火把,很快找到漂晃在村头小树林里的舢板船。

    撑扦击水,惊走啃食无头尸体的小鱼。

    整艘舢板蓄满血水,混杂雨水变成粉红,红白物漂浮其上。

    火把照耀上去,泛着一层油光。

    几個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妇女趴在船边呕吐。

    两个胆大的年轻人上前把探进水里的无头尸体从船沿上拉起。

    整个脑袋从脖子上完全消失,绝不是红梅一介妇女能办到的事。

    “真有水怪救人?”拉尸体的一个年轻人半信半疑。

    “糊涂!”乡老拎着拐杖抽击年轻人后背,“水怪怎么会救人!那螃蟹怪定是河神化身啊!”

    年轻人吃痛,摸着自己后背嘀咕:“发大水是河神,救人也是河神,哪有这样的?”

    乡老大怒:“你个后生知道什么?黑水河是恶河,里头的是恶神,它发大水,引得江淮河神不满!要出手惩戒黑水河神了!”

    “黑水河神是恶神?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年轻人质疑。

    “你才活多大?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许多事情不说,你们年轻人哪里知道?

    黑水河神当年原是江淮河神手下干将,但是祂自觉劳苦功高,日益骄横,某日公然调戏江淮河神的贴身侍女,故而贬谪到了黑水河!

    黑水河神遭到贬谪,心怀不满,怨气极大,常常于宫殿内打砸器物,故而黑水河经常泛滥!

    黑水河和江淮河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依我看,有江淮河神在,不用多久,这洪水定然会消退!比以往都要快!”

    乡老言之凿凿,中气十足。

    年轻人还是觉得不太对。

    此等说法,怎前二十年没听人说过?

    其余乡民则认为乡老德高望重,见识匪浅,对黑水河神的经历说法深信不疑。

    许多乡民知晓自己有江淮河神祝福,精神头更是好上不少,悲伤的氛围渐淡。

    咚咚咚!

    乡老知晓乡民们信了大半,拐杖顿击船板。

    “好了好了,来两个人把船洗一洗,剩下的人把老弱妇孺带到后山祠堂里去!带过去安置好再回来,咱们去其他乡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众人不敢不听。

    人影交错间,只余乡老拄着拐杖站在中间,如流水中的礁石。

    目光所至,一片汪洋,仅见柳梢屋角。

    河神。

    河神。

    他空活七十有二,历经水患不知几次。

    年年祭祀,年年泛滥。

    世上真的有河神吗?

    而这不过是洪水中某件奇事罢。

    躲藏于暗处的拳头晃动眼柄,把结果汇报给天神,默默去到远方,深藏功与名。

    “越往外越混乱……”

    梁渠在册页上记下一笔。

    以几个手下的认知,美人只配强者拥有,管你同不同意,哪会主动出手救人。

    肥鲶鱼与拳头的举措,全是梁渠授意。

    靠近丘公堤的几个乡镇受灾最早,混乱程度反倒不如华珠县以外那些正在受灾的地方。

    奸掠妇女最为常见,不顺从不让上船,丢进水中喂鱼,以此威胁,多半能得手。

    除此之外是抢劫,有人顶过第一波洪水,首件事不是救人,而是趁乱冲入大户人家,打砸抢掠。

    种种行为事后极难被审判到,洪水能淹没绝大部分罪证。

    找不到罪证,自然逍遥法外。

    船头卢新庆望着梁渠圈圈画画,不知道写些什么,他放眼周边全是一个样,没有新鲜事,有什么好记的?

    殊不知于百里之外,梁渠有好几双能即时反馈消息的“眼睛”。

    记录好见闻,梁渠收起墨盒,望向卢新庆。

    卢新庆眉眼一低,小心来到梁渠身前:“大人有事?”

    “我要去沙河帮,有没有什么说法?”

    梁渠打开水囊,喝上几口泡茶水。

    他从郁大易那边得到的沙河帮情况更详细,知晓当今沙河帮的帮主是曾经的三帮主,实力不容小觑,亦是狼烟高手,可能是当今华珠县明面上唯一一位。

    然而沙河帮如今的衰弱不是因为鬼母教侵扰,是教官府给灭掉大半导致的。

    郁大易此前不是没尝试征调过沙河船队,得到的却是拒绝。

    眼下郁大易给梁渠指出这条路的意思十分明显,要船?自己去啃这块硬骨头!

    只不过梁渠不在意罢,他牙口向来好得很。

    何况偌大一个沙河帮,蓄养如此多的手下,定然有宝库,财产!

    水中宝植绝不会少,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法?”

    卢新庆思量一阵,眼睛大亮,知道展示自己价值的时候到了。

    “大人,您可真是问对了人!小的十一二岁时也给那沙河帮跑过腿,对里头门道再清楚不过!”

    “哦?说说。”

    卢新庆眉飞色舞:“那沙河帮的总舵啊,建在一座小山上!洪水淹不到那,山上是座府邸式大楼,三堂二横!

    意思是中线上有三座楼房,前低后高,间隔天井,天井两边是两横排列的厢房。

    进去后前楼是前厅,中楼是大厅,以大人的身份直接进中厅就好。

    进去就能看见供奉的忠义牌面,先上去磕个三个响……咳咳,大人给上三炷香就好。

    上了香,会有伙计来给您沏茶,这茶那是有讲究的!

    茶盖是天,茶托是地,天地之间人育之,方为茶碗!

    大人既然是借船,那便需要挪开茶盖,拿下茶碗,再合上茶盖和茶托,表示有事相托,若是能把茶碗顿在茶盖上更好,意为事后不会白帮忙。

    这时候伙计就会喊一声挂牌,横着在您的茶碗上摆上一双筷子,这双筷子的意思是……”

    卢新庆滔滔不绝说上一堆,为体现价值,恨不得把肚子里那点货全刮出来。

    端坐船中的梁渠点点头:“我懂了。”

    懂了?

    正要说第二遍的卢新庆一愣。

    那么复杂的流程,自己说一遍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