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上下扫视。

    眼识法没觉察到恶意。

    不过既要河泊所同意,刘世勤作为本地知县,必然要上书获批。

    “刘知县一早写好公牍了吧?”

    “不错,大人既与白猿交好,成与不成,自然要先与您过目,故未经同意,一直没有上报。”刘世勤喊来丫鬟,“书房桌案左手位置,第一份公牍,替梁大人取来。”

    “是。”

    不消片刻,丫鬟小步快出,递上公牍。

    梁渠翻开册页,摩挲纸张。

    墨迹水分干燥,确实写好不发。

    整体浏览,字迹工整,措辞不说多优美,比梁渠自个写的那份白话文牍要好不少,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大抵意思为,蛇妖自春节前闹到春末夏初,百姓积怨已久。

    白猿众目睽睽下,斩杀作孽妖蛇,还出一个朗朗乾坤,更暴尸数日,百姓情绪得到释放,先抑后扬之下,高涨到极点。

    况此白猿诛妖,非野兽相争,乃奉命行事,当下设立神像,实属顺应民心之举,多有裨益。

    梁渠从文牍内容上咂摸出味来。

    怪不得老小子那么积极。

    想留个政绩出来吧?

    来时李寿福曾言,香邑知县刘世勤升迁在即,担心闹出民怨,特发书求援。

    换做自己升任在即,肯定会尽可能顺着民意来,反正不用自己掏钱。

    做得好,离任之际说不得能蹭一把万民伞,极有谈资。

    结合眼识法反馈,单纯想捞点名声的可信度颇高。

    梁渠眸光一闪,合上文牍:“原先香邑河神庙供奉的谁?”

    “江淮龙王。”

    “龙王?有何典故?”

    “典故……香邑县供奉龙王超百年历史,前朝由北往南撤离之际,沿路焚毁文献众多,香邑县志本地留存资料极少,多口口相传。

    我上任数年,未曾听闻太多龙王显圣传说,倒有老人说,过去香邑附近有鲛人,倘若真是如此,大抵为鲛人所传颂,传得多了,地方百姓就供奉起江淮龙王。”

    有理有据。

    梁渠摩挲茶杯。

    他对进到庙里当石头不太感兴趣,但对大泽眷顾度颇有兴致。

    祭祀江淮有眷顾度,供奉水神庙有没有?

    祭祀一年数量有限,水神庙天天在,年年有。

    迄今为止梁渠总获得过四次眷顾度,义兴镇两次,华珠县两次,独一次引得蛟龙注意,其余三次未有异常。

    少量多次,蛟龙或许无法察觉?

    但天塌下来,先砸高個的事,梁渠也不想干。

    好动者,云电风灯;嗜寂者,死灰槁木;须定云止水中,有茑飞鱼跃气象,才是有道心体。

    有没有既要又要的办法……

    良久。

    梁渠开口:“刘知县,不如这样,不作头首作将首。”

    “不作头首作将首?”

    “河神庙里格局如何?”

    刘世勤以手拢袖,端起茶杯,倒出小团茶水,食指从晃动不歇的饱满水团中引出一道水迹,于褐色桌面上牵出一身穿宽袍,持笏端坐的神龙,周遭以竖线作壁,横线作台。

    梁渠抬手,也从水团中引水,三两下,于龙王左侧画一约龙王三分之二高的白猿。

    刘世勤恍然:“不易改增?”

    “正是如此。”

    谁说河神庙里只能供奉一个?

    河神没有下属吗?

    世人皆知川主帝君,哪知梅山六友姓名。

    往龙王旁边悄悄添一尊小白猿像,姑且试上一试能不能捞到好处,同时法理名义上的存在感大降。

    今后万一闹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端,龙王首当其冲,往下纵有影响亦不会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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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决不做最高个。

    “那一大一小两神像,二者关系该如何向百姓解释?”

    “刘知县自行决断即可。”

    “自行决断?”刘世勤抚须迟疑,“白猿不会有意见吗?”

    “我替它同意。”

    梁渠和白猿关系比想象的更好啊。

    刘世勤心想。

    稍作思量,刘世勤道:“既然如此,我另书一封,请增白猿为龙王麾下属官,添立至河神庙中,水郎以为如何?”

    “善!”

    得到准许,刘世勤当即找人端来笔墨纸砚,要当场撰写文牍。

    易神变增添属官。

    沿河地方大事一下变小事,百姓情绪有发泄不说,河泊所那事情也变简单起来,甚至无需找徐岳龙,佐领冉仲轼都有决断权。

    “知县可还有热闹要说?”

    刘世勤摇头:“最近几日,只此三件大事。”

    “我倒有一件事。”

    “梁大人但说无妨。”

    “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卖些东西给刘知县。”

    梁渠从兜中抽出白布,铺到桌上,旋即掏出一枚透明珠宝。

    珠宝极小,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透射出来的布面倒影波光流动,给人以宁静祥和之感。

    刘世勤不知梁渠为何要找他卖珠宝,却觉东西奇特。

    “能否上手一观”

    “自无不可。”

    刘世勤拈起泪珠置于阳光下观瞻,越瞧越觉得珠宝透明,形同泪滴。

    哪怕不是珠宝鉴定师,联想到梁渠消失数日,适才说过的香邑县鲛人传说……

    刘世勤瞳孔一缩。

    “这莫非是鲛人泪?”

    “不错。”

    嘶!

    乡民们口口相传竟然是真的?

    本事忒大。

    自己在香邑县担任知县足七年,半点不知真假,反倒对方来半月。

    收拢思绪,刘世勤没有片刻犹豫:“既说卖,梁大人准备作价几何?”

    “三颗。”梁渠掏出另外两枚,“一万五千两!不二价!”

    庭院风声一静。

    远处的丫鬟暗暗吃惊,什么小东西要五千两一颗?

    要知此价格比梁渠当年在天舶商会卖的三千两一颗多出足两千两!

    抛去天舶商会利润,近一千多两的溢价,正常人纵使喜欢也不会出手,梁渠却胸有成竹。

    刘世勤沉默良久。

    “稍等。”

    下午。

    梁渠确认文书无误,盖上印章,怀里揣着一万五千两银票,在门房小厮引送下离开,骑上赤山,化作一道烈风离开。

    恣然快意。

    当官。

    尤其当文官,政绩足够,没有关系,意图升迁少不了上下打点。

    刘世勤年过四十,说上面有人,梁渠不信。

    既要打点……

    给门房塞五十文铜板不一定给过,但送一包价值三十多文的烟熏猪头肉,一杆塞好烟叶的细烟枪多半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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