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被这个直接的问题给问懵了,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刘芸娘,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微微冒汗,比见过军工集团的领导时,还要紧张。

    难怪单位里的男人们,只要一提到丈母娘三个字都很头疼。

    陆鸣此时,都忍不住心疼起宋建设来,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刘芸娘的女婿。

    要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他会一辈子不愿意陪老婆回娘家的。

    可刘芸娘就那么认真得盯着他,似乎是在做,中午饭她现在已经做好了,有的是功夫招呼他。

    他想怎么拖延时间都没问题,反正她是一定要一个答案的。

    陆鸣尴尬得朝院子瞥了一眼,求救的目光朝院外的土路望去。

    刚才他还不希望村里有人来,但现在,他宁愿多来几个,把他厨房里拉出去。

    但是,土路上,他所期待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再继续沉默下去,场面会更加尴尬。

    陆鸣只好回头,看着刘芸的娘,接着傻笑了几下。

    “我也不知道该跟他传达什么,而且我这个人,只会谈工作。

    很担心会把您的意思给曲解了,要是您怕有些事情,宋大哥理解不到的话。

    我倒是可以给您出个主意,叫村里人帮你写封信给他。

    三五天的时间就到了,我想他一定会回答你的。”

    可这个回答,的确叫刘芸娘很失望。她转过头去,不满意得嘟囔道,

    “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在外面不跟人家打交道的?

    那个建设,有时候也这个样子,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和你们城里人学的。”

    这句指责,让陆鸣更加难堪了。

    平时,在单位里,由于他是最早第一个来的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还是成绩极其优秀的大学生。

    厂长,副厂长,和技术科里的所有人,都担心他会被调走。

    又的确为厂里的生产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自上到下,不管是领导还是同事,年龄大的或者年龄小的,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不客气的话。

    虽没有整天把他捧得高高在上,但指责,埋怨和逼问的事情,从他进厂第一天到现在,都从未发生过。

    陆鸣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叫人不满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可刘芸娘还是在那里喋喋不休得说个不停。

    “有些事情啊,虽然你们是城里人,但毕竟年轻,还是要跟我们老年人学一学的。

    别怪我倚老卖老,你们不跟家里人在一起生活,那在外面就要靠外人帮忙。

    要是不跟人打交道的话,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不好意思对人家开口怎么办?

    就像今天,我觉得你做得就很对,想吃饭,知道跑我们家里来,没去国营饭店花钱。

    那就是还过日子,也晓得单位里哪个同事的家人,不是外人。

    我相信你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

    陆鸣这时的目光中,都快要写满了崇敬了。

    是谁说,农村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

    眼前这一个,就是个活生生的会说话的女人,要是放在一个适当的环境中,说不定是个能做一把手的领导材料。

    话虽不经意,可是目的全都达到了,而且指的全都是同一个方向。

    和她相比,陆鸣的装傻充愣,竟显得既无耻又很可笑了。

    场面瞬间,比起刚才还要尴尬。

    陆鸣简直怀疑,土灶里没有烧完的柴火,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把这个小小空间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就在这时,院子里终于传来了他期待的脚步声。

    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彰显了来人进门时的气势。

    陆鸣回头,看到是上次来时,招待过自己的村主任。

    耳朵上夹着香烟,一件灰色的外套披在肩膀上,两只袖子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身边甩来甩去。

    他先朝院子吐了口痰,再用自己家里做的白底黑色面的布单鞋踩上去,蹭了几下,就开始帮陆鸣解起了围来。

    “我还不知道,刘家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敢教育城市来的干部和大学生呢。

    要是厂里不请你去干厂长,是不是都亏得慌了。”

    前几秒钟,还很会说话的刘芸娘,在面对村主任时,居然稍稍忸怩了一下。

    拿起自己肩膀上的毛巾,站在厨房的外面,先把村主任把身上的灰打了几下。

    刚打完,刘芸就已经把倒好的茶递了他的手边。

    娘也赶紧从厨房的窗台上,把来人接待时要抽的烟拿来,双手递了过去。

    “我一个农村女人,不会说话,可人已经来了,叫他在旁边干站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别见笑,话既然说得不对,以后不说了就是。”

    村主任肯定得点了点头,单手接过烟,没有抽,而是直接夹在了另一个耳朵上。

    刘芸娘十分上道,立刻又拿出了一根,递给他之后,就把手里的火柴给擦着了。

    村主任很有领导的派头,手指夹着大前门,把陆鸣当成第一次来似的,介绍了起来。

    “这刘家的院子啊,是十来年前才建的。那个时候啊,我们村里每个人都帮忙了。

    刘芸爹有个木匠的手艺,但那个时候,还不能出去挣钱。

    我们村子河还比较宽,他每天忙完地里的事情以后啊,就去河边上挑沙子。

    你看这房子,盖得很结实吧?”

    陆鸣真的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但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只好在厨房的外墙上拍了几下,肯定得点点头,“的确不错。”

    村主任也很满意,吐出一口浓烟,接着道,

    “她爹人很老实,手艺也不错。

    就是不会说话啊,出去寻活也很吃亏。

    现在县城里面,也有人开始在建房子里,这十里八乡有手艺的人,早上都去县城大桥旁边的空场子上等着,会有工头来派活给他们。

    她爹不是每天都能把活抢到,大清早白跑一趟,还得自己走路回来。

    所以她家里啊,好多事情,都是大芸儿的娘在操持。

    她跟我们是随便惯了的,从小就在我们村子里长大,不是你来,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要介意。”

    陆鸣终于知道了,农村人不可以小看。

    虽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是说话却都很有水平。

    刚刚打压完了人家,接着就有帮人家说起话来了,甚至还不惜把自己也踩上一脚。

    陆鸣不由自主朝刘芸望去了,不知道她将来会不会也是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