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凛风吹散了温月的鬓发,迷离霓虹在她的凤目中凝结,又随着远方一次次轰然爆起的焰火而掩去。

    心跳声,愈发明晰,她紧握着手枪,一枪在手,面前却是一列士兵人墙,外骨骼装甲步兵提着猎兽步枪,黑色的防弹面具遮去了面容,主战坦克喷出的灼灼浓烟,道道直入云霄。

    “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你们已经输了!”

    “田冠秩!放下武器!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在这个愈发模糊愈发边界的意识空间中,意识体的记忆与梦境回溯一样,开始偏差,梦中从没有姓名代号,也不会有具体面容,但此刻,温月清楚听到对方在喊叫着她的“名字”,但是她强烈的意识逻辑在拼尽全力的抵抗。

    这是一个梦,但是你不该醒来!

    温月回头看去,海兰江总裁扶枪而立,钻出越野车的陈潇湘艰难站起,向她投来了坚定的目光。

    同归于尽吧!没有投降的保卫局!

    这一夜,无数人为了理想而献身,国防军可以死,海兰江防卫军可以死,保卫局探员可以死,那么,她们又有什么脸面去苟且偷生?

    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当这一刻的英雄!

    “同归于尽吧!”温月怒吼道,她举起区区九毫米口径的92式,朝着面前的国防军开火。

    ……

    极其强烈的情绪基准值穿过了监测仪器,汹涌起伏的曲线标志着现实里的温月,在进入到宕机状态。在恍如永恒的虚拟时间里,温月的意志,时而冻结,时而展开。

    不仅仅是2068年12月12日这个不存在于她现实经历中的记忆节点,温月的记忆,陈潇湘的记忆,巫术帮三十三人的记忆……她的潜意识逻辑在不可计数的记忆维度战场上,发起不可计数的绝望反攻!

    倒毙在双子塔下的无名士兵、与双子塔一道化为尘埃的无名探员,死在炮击中的海兰江民兵……

    凝固的霜风,定格住的子弹轨迹,穿透时间空间的感情,还有无可动摇的意志,在这一刹那,意识空间里的一切,停滞了。

    一年前,一月前,一天前,一小时前,一秒前,一毫秒前,一个普朗克时间前,无限划分无限细分,超越宇宙原子数的潜意识映射以本我意识基地,自我意识逻辑,超我意识情结为指导,三位一体之外,对抗着向她意识宇宙侵入的妖魔鬼怪。

    三十三对一,有多少胜算?

    没有。

    ……

    手枪缺口瞄具锁定了一名浑身重甲的步兵,霜雪撕开温月的鸦色短发,与灰雪一道纷纷扬扬,她怒吼着扣下扳机。在击锤敲击子弹底火,火药点燃产生高压气体,子弹在膛线旋转射出的千分之一秒内。她沾满血污的脸庞上的决绝神情,犹如一支穿云箭,刺穿了无数张沉默而模糊,在无数共性里潜藏了一丝威微不足道个性的脸庞。

    它们就像玻璃,在碎裂。

    意识空间框架外,那可怖暗红的意识空间风暴,在猛烈锤打着这一个小小的意识记忆节点,一下一下犹如破门锤敲击大门,落到记忆节点里,就成了青红色的雷霆。

    雷霆劈开了冻云,骤然清亮的天空中在落下无穷无穷的降落伞。

    “这是,我们的人。”温月喃喃道。

    决死前的那一刻,第5空中突击团如约而至,跳到双子塔残骸上,跳到特区街道上,这些身着超轻型外骨骼的精锐伞兵,与青红雷霆一道,席卷着军心动摇起来的国防军叛军。

    晴空霹雳每升起一次,落下的伞兵就越多,从远郊汇入的海兰江蓝色洪流就越多。顷刻间,青龙特区里,局势逆变。

    始终坚守着的天可汗岗特区守备队发出了震撼全区的欢呼,他们在向着广播大楼反攻,第49机甲团随着国防军陆军本部的军令抵达,而骤然间土崩瓦解。

    最后的一小批军官闯入了广播大楼内,举着枪和遗书,在断了电的大楼内高声诵读着,控诉着奸商黑市,贪官污吏,让本该拨云见日的地表未来,变成黯淡无光的子夜。

    12月13日,凌晨5点10分,随着国防军本部军队出动,第9装甲旅与第49机甲团终于在“叛军”名义上钉死最后一根钉子。

    兔起鹘落间,海兰江大厦下重新站满了归于保卫局一方的士兵,简直目不暇接,让温月不敢置信。

    作为无数个意识映射之一,“她”永远不会抬头,去看一眼破裂的意识框架,那可怖而暗红的宇宙。

    ……

    现实,巫术帮机房。

    “哐啷!”一个人造子宫碎裂,温暖的人造羊水哗啦流出,蜷缩寄居在其中的一名巫术帮成员的脑袋,当即被破门锤一下敲烂。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有反应,但即便有反应又能如何?这个除头颅以外其他躯干极度萎缩的“人”,已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基本社会形态,一切养分都归于头颅,那颗大脑,再朝着联结了集体意识的异兽肉瘤团而去。

    “冯小蕾!!!”机房里的赛博格机仆凄厉咆哮道。

    冰水四溢阴冷无比的机房里,红光连闪,尽头处血肉筋膜联结着的巨大肉瘤团,将这儿彻底变作了鬼巢。之前中学老师一般的冯小蕾,淡然举起了一个价值千金的超算主机,扔向下一个人造子宫,再活活扼死这个发出撒旦婴儿般啼哭的巫术帮小子。

    接连失去了多名神经通感者,赛博格机仆在没有主意识降临的情况下,强大战力难以发挥,它摇摇晃晃得追逐着冯小蕾,就算是侥幸追上,也被冯小蕾伸出右手抗下,仿佛这不是可大杀四方的赛博格人,而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你这个贱人!你竟然相信保卫局!”

    “他们给你什么条件!特赦吗!你他妈是小孩吗!信这个!”

    冯小蕾躲开赛博格机仆,攥紧右手拳头,反手一拳打裂了用破门锤才能使劲敲碎的人造子宫,继而毫不留情,一脚踩死下一个巫术帮。

    “他们给你许诺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冯小蕾说道。

    她看向勃勃跳动着的异兽肉瘤团,大眼睛里露出复杂而悲哀的神色,然后坚定道:

    “因为你们,毫无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