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过后,雪停了。

在一个无风的上午,吴雅丽没有请假就直接回家。她没有请假的习惯,因为迟到翘课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清楚了。

坐出租车来到家住小区后,吴雅丽下车步行进门,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扭头往左侧的马路方向望去,或许是她的视力很好,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在左侧马路上很远的一个拐角处,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辆黑色桑塔纳。

吴雅丽立即转身离开小区,在街道上找到一家五金店,买了一包锋利的三角钉,再次又回到小区,她沿着大门口左侧马路一直走到那辆黑色桑塔纳前,把一整包三角钉全洒在桑塔纳的两个后轮胎下面。

做完这些,吴雅丽沿原路返回小区大门口,径直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家住楼下。

吴雅丽家住四楼,来到家门口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片钥匙,看了看,又塞进口袋里,她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伸手用力“哆哆”敲了两下门,然后点了一根烟坐在台阶上等待。

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家门才露出了一个缝隙,缝隙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她叫了一声雅丽,然后,缝隙扩大了,又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有点凌乱,脸上凹凸不平,麻子脸面相。

“雅丽,你回来了?”中年男人见坐在台阶上的是吴雅丽,好像舒了口气:“我今天来找你妈谈英语培训学校的一些事,呵呵呵呵刚刚谈完。”

吴雅丽没有回话,甚至是没有看麻子脸面相的中年男人一眼,扔了烟蒂,她起身越过中年男人进门时,才说:“你的裤裆忘记拉了。”

“嘭”地一声!门关上。

“女儿,你吃饭了没?”刚才探头的那个女人站在过道上,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标准的瓜子脸,身材高挑丰腴,一头浓密的波浪形头发有些凌乱,抹了淡妆的脸上似乎有一股藏不住的潮红。

吴雅丽径直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掏了一包方便面,打开热水壶泡方便面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腥味,怪怪的,她闻过,男人身体里面的味道。

她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垃圾桶里的白色纸巾,说:“天气挺冷的。”

站在门口的吴妈没有明白女儿这句话的意思,连忙说:“是呀,在学校里念书冷不冷呀?等下多带几件衣服回去。对了,你们学校还没放假吧,你今天怎么回家了呀?”

吴雅丽往碗里放调料:“没生活费了。”

吴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吴雅丽。

吴雅丽端着泡好的方便面越过吴妈来到餐桌前坐下:“放桌上。”

吴妈走过来坐在吴雅丽旁边:“最近有没有去你爸哪里?”

吴雅丽低头吃泡面:“他很忙。”

吴妈没好气地说道:“他能忙什么?”

吴雅丽抬眼看着吴妈:“那你能忙什么呢?你们俩不都是半斤八两吗?整天忙床上那点事?”

吴妈没想到吴雅丽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气的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发红:“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吴雅丽突然伸手把泡面连带着碗“砰“地一声砸在电视机屏幕上:“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吴妈被这一幕下了一跳,随即心头冒起一股怒火,她一巴掌扇在吴雅丽脸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我没想有你这个妈,当然,也不想有那个爸。以后各过各的吧,让舅舅按时把生活费给我就好。”吴雅丽扯了一张纸擦了擦嘴巴,抄起桌上的钱,转身离开餐厅。

吴妈立刻跑出餐厅,手紧揪着门框,看着吴雅丽出门的背影。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下楼后,吴雅丽走到小区门口时,远远地看见那个麻子脸面相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桑塔纳车下面,拱着屁股,骂娘。

吴雅丽收回目光,在小区外拦了出租车。

她家离市并不远,坐出租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车程,吴雅丽到市时,上午的课刚结束不久,于是直接去了女生宿舍。

一进门,吴雅丽就看见花姐的那铺床已经空了,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凑过来愤愤地告诉她说,李雨菲给花姐在150班的孙倩宿舍里找了铺空床,上午花姐趁着她们上课不在的时候搬过去了。

吴雅丽什么也没说。

她直接下楼,来到孙倩住的宿舍。

孙倩宿舍里有两个女生,她问:“那铺床是花姐的?”

那两个女生面面相觑,然后伸手指了指靠窗户旁的一张下铺床。

吴雅丽转身走进卫生间,顺手拿了一个脸盆接了满满一盆冰水,回到那铺床前,直接泼在被窝里。

那两个女生被这一幕吓得不敢作声,直到吴雅丽离开之后,她俩才急急忙忙跑出去找到晏诗。

晏诗听她们说完之后,没有惊讶,也没有气愤,她礼貌地向两位新室友说了一声谢谢,这时候两位新室友反倒是气愤地替她打抱不平起来,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吴雅丽不怎么好听的话。

在这个学校里面,能和晏诗说这么多话的人不多,所以晏诗安静地甚至是笑着地听她们说完说够,才独自一人回到宿舍里,把湿漉漉的床

单和被子晾在走廊上。

那时走廊外的积雪正在消融,很冷。

她在光秃秃的木架子床板上坐下后,从口袋里掏出水性笔和那张已经有不少字的信纸,在书桌上摊开,写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她就想起了张云起说的那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藏在凡尘里的宝藏女孩,她可能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也能够翱翔蓝天。

晏诗扭头望向窗外满布铅云的天空。

她不知道自己的蓝天在哪里。

她收回目光,继续写,一直写到临近上课的时间点,她才收笔,把信纸收起来揣入兜里,起身出门,把门锁好。

然而,当她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吴雅丽和陈心怡几个女生,她们手兜在口袋里歪歪斜斜地站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笑,陈心怡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一声不响地剪着指甲,吴雅丽嘴里叼着一根烟慢慢向她走过来:“你为什么要搬走?”

“没为什么。”

“可是我舍不得你呀。你说你走了,谁来给我们打水?谁来给我们洗衣服?谁来给我们买早餐买饭打扫卫生?”

话音一落,几个女孩围了上来。

一顿拳打脚踢后,晏诗被强行拖进了宿舍里。

“你以为有李雨菲罩着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以为搬走就没事了?”吴雅丽手捏着晏诗的麻子脸,笑着,突然一脚踹在晏诗的肚子上,晏诗直接摔倒在地,其他几个女生扑上去按住她的手和脚。

陈心怡拿着那把剪刀,扑过来剪她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剪得粉碎,直到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为止。随后,陈心怡又开始剪她的头发,从头皮处开始剪,咔嚓咔嚓东一刀西一刀,片刻之后,在女生们银铃般的笑声中,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全被剪掉了,被风吹的漫天飞舞。

吴雅丽蹲在晏诗面前,歪着脑袋笑:“花姐,搬回来怎么样?搬回来我们就不剪你头发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晏诗打颤的牙齿紧紧咬着,摇头。

吴雅丽掏出打火机,点烟,烟头吐着火星子,一下,一下,戳在晏诗的大腿上、肚子上、胸膛上。

晏诗瞳孔急剧扩大,锥心的痛让她那张沾满了碎发的麻子脸剧烈变形,她忍不住开始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嘶叫!

然后,不知道是谁朝她的脑袋猛踢了一脚,“砰”地一声响!她感觉不到痛了,只看见眼前的世界划过90度角,直直的贴在了凉凉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