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丰羽的血脉寻人之术复杂且耗费灵力极大,还要配合起卦之术,江顾对卦术一窍不通,两个月下来倒也摸到了些法门。

寻人之术在现实世界只能确定具体位置,卫风现在身处幻境之中,只能大概确定他的位置,但松绥楼幻境群早已碎裂成了旋涡,这就导致卫风的位置时刻不停都在变化,这便极大地增加了定位的难度,而就算确定了极其具体的位置,由于施术人不能及时赶到,卫风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这也是为什么曲丰羽找了两个月都无法找到人的原因。

继续这样找下去绝非长久之法。

夜色浓深,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到了江顾手腕的红线上。

这是融了卫风体内一半的离火丹炼出来的法器离火绳,绳子一分为二,另一条缠在了卫风脖颈上,江顾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随时能杀了卫风,后来即便元神烙印完全可以替代他也没有给卫风解下来——当然他不否认自己夹杂了些恶趣味在里面,卫风那白嫩纤细的颈上缠着艳色的红绳,不管是含着泪眼巴巴地望过来还是暴躁地呲牙,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上几分。

却不想这根绳子现在成了他找人的媒介。

用曲丰羽的寻人之术确定卫风的位置,而后强行将两根离火绳的灵力合二为一,他便可以元神出窍凭托离火绳的灵力隔空进入不知道在何处的松绥幻境里,然后……找到卫风。

江顾这段时间试了无数次,他生性谨慎,并不想分太多元神出去,但元神太少不足以支撑他隔空进入幻境,别无他法,随着他试验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半多一点的元神正好能支撑他在幻境中找到人并拽出来。

分大半元神出去,还是隔空进入幻境碎片形成的旋涡,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心智重创。

上一次他进碎片旋涡元神便受了伤,若非有墨玉镯和古神殿能修复破损的元神,他现在恐怕早已神智不清,而每次进古神殿修复元神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手腕上的离火绳鲜亮夺目,江顾面沉如水。

倘若飞升一定要渡情劫,倘若卫风身死,天道不会留给他一条绝路,定然还有别的机缘在。从理智上来讲,他在做一件危险又多余的事情……他并非一定要找到卫风。

寻人法阵中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似乎还夹杂着微弱的哭泣声,江顾蹙眉,分出了元神入了松绥楼幻境旋涡。

直到天光熹微,江顾才元神归位。

仍旧一无所获。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七公子,灵龙宗宋长老等人已经到了主家大殿。”

江顾捏了个引水诀洗掉了满身的血腥味,起身推门出去。

宋屏在看见他的时候,眼底明显有些诧异,笑道:“这便是你们江家给出的诚意?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长老言重了。”江顾冷淡又客气地颔首,“请坐。”

灵龙宗的一众弟子和江家的弟子分列两侧,即便之前宋屏和江顾两人刀剑

相向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却也不得不虚情假意地坐下来面对面。

然而话不投机总是半句都多,灵龙宗借口路真仪活不长狮子大开口要松绥息,且不说松绥楼已经被陆离雨盗走,就算松绥楼还在江家也不可能痛快交出去,遑论已经拖延了两个月,路真仪还没有死。

更何况灵龙宗这次举动着实有些跌份,江家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所以也一直在观望,就连江向云给了命令也是再继续拖延,至于要江顾出面,不过是想激宋屏。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宋屏一拍桌子,整个大殿都震动了一下。

江顾却神色淡淡,宋长老,松绥息不是每年都有,即便是有也得紧着我们江家人来用,我劝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宋屏身后的路自明脸色难看至极,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回自然又是不欢而散,甚至江顾一现身,局面变得更加僵化。

不过江顾却感到了些许怪异之处,待灵龙宗的人离开,他便附身在小木偶人中,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们所在的院落。

拜每日都要以元神寻人所赐,现在江顾对元神的掌控极其精微,不过分了一丝半缕的元神进了木偶,灵力波动还不如路边的灵植高,虽然连凡人都能一指头捏死这个小木偶人,但反过来,就连宋屏这种真仙境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实在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方法,倒也算因祸得福。

江顾贴在了房间的横梁之上,听着下面人的对话。

“宋长老,江家故意拖延了这么久,肯定不会交出松绥息来的。”路自明有些畏缩地站在宋屏面前小声开口。

自从路真仪出事,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在灵龙宗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恭敬的弟子与和蔼的师长仿佛都变了模样,就连他能跟着来江家都是跪在景苍门前三天三夜求来的,来之后他一直紧紧盯着路真仪,生怕他哥会死在路上。

宋屏混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他们不交,我们此次是来同江家谈条件的,你兄长根骨已失,即便救回来也毫无意义,你不必摆出这幅情态,既然掌门师兄松口答应让我带他来,你以为他会不知

道?”

路自明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明明哥哥受伤时景苍焦急又心疼,那些表现都不似作伪,现在却不顾路真仪的性命将他做饵……他从心底里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若是路真仪真的死在了江家,倒也算件好事。”宋屏眼底晦暗不明,见他还没明白过来,索性直接挑明,“你也不必日日死守着他,明白吗?”

路自明脸色煞白,攥紧了拳头。

“真仪心里比你明白,不过是怕你伤心。”宋屏沉声道:“我不介意亲自做这个恶人。”

留路真仪活到今日,宋屏不过是顾念昔日的情分,连景苍这个亲师父都默认的事情,不过宋屏也有私心,他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免得日后被人提起来拿捏把柄,所以才一再拖延到现在。

但江顾今日现

() 身,已经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磨尽了,这才挑明敲打路自明——从路真仪来江家开始就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路自明失魂落魄地离开,江顾操控着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厚重的床帏掀开,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经瘦得只剩了把骨头架子,他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对着来人露出了个虚弱的笑,“自明,回来了。”

“……哥。”路自明跪在床边抓住了他干瘦的手。

路真仪笑了笑,“这么不开心,宋长老跟你说什么了?”

路自明抿紧了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路真仪见状便没有再问,反而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从道心碎裂的那天开始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能拖延这些时日不过是仰仗师父仁慈,还有便是……我想着能多陪你些日子,从前我不是在修炼就是接任务下山历练,总将你一个人丢在山上,一年都见不了几面……”

路自明低头凑了上去,想让他不必抬手这么费力,低垂着头生怕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以前总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能保护你,成了首席弟子之后又想着我可以变得更强,能给你更好的环境,你性子单纯又急躁,修真界吃人不吐骨头我总得护你周全……我就不停地修炼、修炼,结果等回过头来一看,从前只能抱着喂米糊的小东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不爱亲近人了,看谁都不顺眼……”路真仪无奈地笑了一声,“其实都怪我,我要是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你,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刺猬性子……”

路自明咬着牙摇头。

“别哭。”路真仪伸手抹掉了他眼泪,“自明,你千万记住,我将根骨和余下的修为给了你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师父也不行,知道了吗?”

路自明哽咽了一声:“不行的,我本来资质就差,他们肯定知道有蹊跷,哥,你得活着帮我。”

路真仪笑了笑,“世上的奇遇无数,你随便挑个秘境进去再出来,就说捡到了大机缘,你如今是大乘期的修为,旁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路自明死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修为,哥,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路真仪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但他还是强撑道:“我死后,你趁着我的元神未散,炼化进你的本命法宝……好歹……让我护你最……”

他话未说完,最后一口气已然在胸口散开。

“哥,哥!哥!”路自明崩溃地喊他,拼命晃他的肩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胸膛和一颗被生生掏出来的元丹紫府,上面凝聚着路真仪的最后一丝精魂。

修士陨落会留下紫府,显然路真仪不打算便宜别人,提前生剖了出来要留给他。

房梁上的江顾看得皱起了眉。

路真仪怔怔地望着那颗元丹和里面的紫府,呆滞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这样,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要……”

他一边说着,目光变得急切又疯狂,他趁着那元丹还新鲜直接徒手起阵,锁住了路真仪即将溃散的元神和魂魄,而后直接剖开了自己的丹田扯出了自己的元丹,将路真仪的元丹替换了进去。

他的灵根早就被路真仪换成了自己的,接上路真仪的元丹并不费力,而后他以元神出窍也进了那锁魂阵,竟是想将自己的元神与路真仪的元神熔炼在一起。

江顾眯起了眼睛,这绝非正统的阵术,倒有些像魔修夺舍的路数,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要人夺舍的,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他稍加干扰,便能让路自明功亏一篑,解决掉这个潜在的麻烦。

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宋屏。

斟酌之下,江顾最终放弃了这个得不偿失的选择。

“咳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跪在床边的路自明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鲜血顺着他的丹田汩汩而出。

路真仪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腹部作痛的伤口,看着床上自己的尸体悚然一惊,“自明,你干了什么!?”

跪在床边的少年咧了咧嘴角,抬起那只染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同一张嘴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哥,你的道心碎了,用我的道心就好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根骨和修为也是你的……而且这样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

开。”

“你疯了吗!”路真仪厉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邪术?你可知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是毁了你自己!”

路自明却笑了起来,“哥,你用我的声音说话听起来好奇怪,我能感受到你现在很生气,也很有力气——”

“路自明!”路真仪愤怒地打断了他,“将我的元神和魂魄放出去,炼化进你的本命剑中,听见没有!?”

路自明有些迟缓地转了转脖子,扶着床慢慢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

路真仪伸手便要去掏丹元,谁知却被另一只手扣住了手腕,这场景看上去实在有些滑稽,一个人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活像在自己跟自己较劲。

“哥,你的元神现在还太虚弱,我才是占主导的那一个。”路自明低声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过段时间你的元神完全融进我的身体里了,我再将你放出来,到时候你怎么罚我都行。”

“路自明——”路真仪厉声喊他的全名,但正如路自明所说,他现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很快就被强迫失去了意识。

路自明低头缠住了腹部的伤口,自言自语道:“哥,我会帮你一起报仇的,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一个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