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耽搁,最前的几个雪魃已至破晓十余步开外,他们原本是手脚并用地攀爬在残山碎石上,灵活如猿,此刻见破晓近在眼前,忽地弹身跃起,弹得极高,在空中四肢划动,发出尖锐的嘶吼声。

    破晓顿时想起了犼,雪魃的弹跳力比尸魃强多了,他感觉自己稍慢一步,就要陷入他们的汪洋大海中,这种规模的尸暴前所未见,顿令他感觉个体的渺小,再看身边,小娘皮已消失不见。

    破晓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怪叫一声,转身就逃,由于暂时没有死亡的压力,需要先天本能激发的“龙步”施展不出,但逃跑乃是他的看家本领,尤其是这种崎岖坎坷的地形,非常适合他拾荒练就的灵活身手。

    林清儿给他一个时辰杀出重围,杀多少雪魃无所谓,逃出去也一样。

    要知道药行首的引魃药加上祛血散还有一种妙用,会令抹药者的气息融入魃群,不受尸魃、兽魃攻击,自然包括雪魃,而其用法却是一般人想不到的,若是用不对方法,还是会受到魃群攻击。

    破晓知道林清儿在盯着自己,岂能轻易暴露这个秘密。

    他撒腿狂奔,必要时手脚并用、连蹦带跳,还没跟雪魃交手呢,双手已是血迹斑斑,吸引得四周的雪魃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咆哮。

    破晓一面奔逃一面四顾寻找有利地形,到处都是雪魃,他再怎么绕圈,雪魃也是越围越近,这一战无可避免。

    他寻找的是有利于自己战斗的地形,若是平坦之地,以一人挡万魃,不啻螳臂当车,将被碾压得皮毛不存。

    好在此乃昆仑山地,一番地动之后,残存着各般陡峭地形,他很快相中了一座残峰,算是此处的最高点,居高临下,据险而守,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破晓和那残峰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中间密布雪魃,要想安然抵达,也非易事,这却难不倒破晓,早有经验。

    他将双手的鲜血往褡裢上用力一擦,擦得干净了,随后向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抛,围追他的魃群顿被分流,那褡裢还未落地,已被雪魃的大潮淹没。

    破晓得此机会,快速在魃群的间隙中迂回穿插,绕了一个大弯,总算到了残峰脚下,回头一望,豁然看到白茫茫的雪魃群正迅速蔓延过来,带起地面的碎雪岩尘,仿佛又一场地动爆发。

    破晓当即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若是此时激发“龙步”,自是如履平地,但他却不敢冒此风险。

    毕竟先天本能对体力的消耗不小,他又未必有时间打坐调息,必须节省体力应付长时间的鏖战。

    破晓的攀爬本领是高,但比起常年爬雪山的雪魃还是不如,身后传来扑扑的踩踏声和疯狂的咆哮声,越逼越近。

    破晓不敢回头,不理身后的骇人动静,埋头疾爬,片刻不停,残峰相当陡峭,好在经过地动之后,到处是裂缝,便于扒蹬,否则他很可能被困在峰腰。

    饶是如此,他也是被那些锋利的尖石划的四肢皆伤,留下一路的血迹,旋即被追上来的雪魃舔干净。

    他一鼓作气,临近峰顶,忽现一处绝地,周遭笔直光滑,形似鹰脖,劲风吹拂,连雪都挂不住,头顶倒悬一崖,恰似鹰嘴,高度大约数丈。

    破晓看得心惊胆战,此崖已非人力可攀,若能施展“龙步”,或可一试。

    倘若春意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也可试试插进崖壁,作为阶梯,可惜它并不以锋利见长,即便有灵气注入也无用,有限的高温对岩石无效。

    此刻的高度,即便破晓不恐高,往下看也有点头晕,他还是飞快看了一眼,最前的几个雪魃正亡命攀爬,按其速度,还有十余息便至。

    破晓所在的位置极其尴尬,上不去下不来,若是腾手拿刀应敌,慢说此处挥刀困难,只怕稍有失误,便会坠下这几十丈高的残峰,粉身碎骨。

    怎么办?他的额头冒出冷汗,随即心一横,自己有无邪的天女一诺,还有林清儿的暗中保护,便是坠崖也死不了,怕啥?自古华山一条路,无限风光在险峰!

    那便赌一把吧,其实破晓从来不是个赌徒,他所有的冒险,都建立在自己可承受的基础之上。

    他瞅准了鹰嘴上的一道缝隙,身体回缩,像个青蛙一般,他在现实中虽没见过青蛙,但在无邪的记忆幻境中见过丰富多彩的世界和各般物种。

    然后,破晓蓄力于足,猛地跃起,就在去势将近之际,险之又险地双手抠进了那道缝隙,随即荡起身体,瞅准下一个缝隙,凌空腾跃,双手又抠进了目标!

    此刻的他,心无旁骛,好像在平地上荡秋千一般,一步一荡地向那个狭窄的鹰嘴接近,压根不敢往下看,怕自己看了,便再无胆气攀跃了。

    终于,他的双手环住了鹰嘴的那截岩石,这更是在赌命,要是岩石断裂,他就只能再享受一把腾云驾雾的感觉了。

    好在鹰嘴够结实,破晓一个倒翻,骑到了鹰头之上,登顶了!

    鹰头般的峰顶有稍微平坦的立足之地,风儿刺骨,破晓顾不得许多,才觉十指钻心的疼,隐然连指骨都看到了,身上的灰袍都快变成了布条,面巾更是早已不见,可想自己形象之惨。

    趁着雪魃还未追到,下方的鹰嘴崖又有一定阻碍,他赶紧将怀里的祛血散掏出一瓶,双手哆嗦着,飞速往四肢的伤口抹撒,随后将空瓶一扔,再往下探头一看,顿时满眼骇然。

    原来残峰脚下已聚集了无数的雪魃,白花花的如波浪起伏,越涌越高,而他刚才爬过的路线,正有一长串的雪魃爬上来,因为数量太多,沿途不时有雪魃在拥挤中摔下去……

    而在鹰嘴崖下,如破晓所料,成为雪魃的拦路虎,雪魃虽然弹跳力惊人,却缺乏人类的智慧,做不到像破晓那般一步一荡,步步为营。

    他们聚集在破晓停留的位置,咻咻乱叫着,居然尝试直接起跳,跃向鹰嘴的位置,这可好,一个接一个地摔下去,几十丈的高度,一个摔下去,至少砸死俩。

    破晓心神略定,一屁股坐下,行气十几息,丹田热了,体力有所恢复,身上也暖和了,再运转灵犀诀,将散逸的灵气注入春意,这才站起,观察峰顶的地形。

    峰顶无雪,呈水滴形,大约方圆数丈,虽然风大,但脚下岩石参差不齐,可以驻足,确是个易守难攻的险地。

    破晓往另一个方向探查,却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如刀劈开的断崖,笔直而下,切面是新鲜的,下面是一条深深的沟壑。

    可以想见,这残峰原本连着山脉,因为地动裂开,其余山体粉碎,只余孤峰耸立。

    这一面毗邻深沟,又是断崖,雪魃也无法攀爬,破晓就不用四面受敌了,解除了后顾之忧。

    破晓在崖边小心站定,探头俯瞰,只见下面的深沟好像深不见底,黑乎乎的,却又隐隐有光芒闪烁。

    他凝视着这个散发着不祥微光的深沟,也有种被它凝视的错觉,有点心悸,又有点头晕目眩。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咆哮声,顺风儿夹杂着跟尸魃不同的腥臭之气,破晓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个长满白毛的骷髅头,眼睛血红,仿佛幽魂似的,从鹰嘴的边缘,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雪魃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终究还是爬上了鹰嘴崖。

    破晓横刀在前,巍然不动,凛然不惧,矗立在峰顶之上,仿佛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迎接着从地底爬上来的群魔……

    “杀!”破晓一脚将一个雪魃踢下断崖,顺势一刀横扫,将逼到近前的一群雪魃齐刷刷削断小腿,失去“立足点”的他们无法站立,纷纷滑下去,变成了攻城战中的滚木擂石,将身后的同伴砸倒,雨点般地摔下去。

    雪魃确实比尸魃厉害,但那有怎样?还不是成为小爷的刀下亡魂?

    破晓越打越有信心,下盘扎稳,上身飘逸,间或神来之脚,又或鬼斧之刀,也不知杀掉了多少雪魃,也不知打退了他们多少次的进攻,只看到血花白毛在空中争放、残肢断头在峰顶翻滚……

    他估算着快到一个时辰了,天仍未黑,是时候杀出去了!

    有时候,信心真是杀出来的!一开始面对成千上万的雪魃时,破晓完全没勇气向外冲,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了。

    但又有时候,当你觉得自己不行时,其实还行。当你觉得自己行时,反而不行了。

    就此破晓准备让峰顶上的雪魃近身,激发自己“先快后慢”的先天本能,以“龙步”冲下残峰之际,峰顶忽然清静了,除了一地的残骸污血,看不到一个活着的雪魃。

    “这是……退却了?”破晓有些错愕,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日前跟狼群试刀时,他杀了头狼之后,剩下的恶狼便不战而退。

    破晓却有点不敢相信,他固然杀了很多雪魃,但相对于下面近乎汪洋大海的魃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使劲抽了抽鼻子,仿佛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然后蓦地瞪大双眼,满是惊骇、震撼和匪夷所思,仿佛看到了超出他认知和想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