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静静地站在门前。

    那年灯会,她与丫鬟走散,被卖进小山村。

    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群山,让她几次逃脱失败,生下孩子被无数次溺毙。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她被男人用皮鞭抽,用脚踹,一拳拳砸到身上,鼻青脸肿,三天三夜都起不来。

    都不如此刻绝望。

    这么多年,支撑着一口气的信念,便是回家。

    回到日思夜想的家。

    此刻站在门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脑海里想过无数次与家人团聚的情形,却不曾想过被拒之门外。

    她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看着姚府二字心中苦涩万分。

    “娘,我们回去吧。”玉珠轻轻扶住母亲。

    “珠儿在长大,珠儿在努力,也能成为娘的依靠。”

    姚夫人眼眶热热的,突然旁边的小门打开。

    头发梳的光亮,穿着打扮极其规矩的嬷嬷走出来。姚静仪抬起头,眼泪唰的落下。

    这是她母亲身旁的嬷嬷,也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姚静仪正要开口,便听得嬷嬷道:“这位夫人,我家大姑娘早些年灯会,无意落水而亡,尚未婚配就没了命。您若是有什么困难,姚家愿意相助。但切莫冒充我家姑娘,免得让府中老人家伤心。”

    “老夫人这会午睡刚起,特意让奴婢来请您进去呢。”

    姚静仪张开的嘴,颤抖了两下,便紧紧闭上。

    她低垂着头,紧紧捏着衣角。

    衣裳洗的发白,却不如嬷嬷身上的料子,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风光无限的她。

    周遭经过的百姓倒是对姚家诸多赞赏:“不愧是清流世家,这等品性当真难得。”

    “姚家祖上本就是圣人学生呢……”众人对着姚家不住的点头。

    看向姚静仪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鄙夷。

    “打秋风就算了,可不能丧良心。还带着两个小姑娘呢,也不怕教坏孩子。”有个妇人不屑的摇头,说的姚静仪面无人色。

    “夫人请进吧。”嬷嬷颔首道。

    姚静仪抿了抿唇,带着陆朝朝与玉珠进门。

    小门关上的瞬间,隔绝外界探究鄙夷的视线。

    嬷嬷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早已不复方才的冷漠,亲近又心疼的上前握住姚静仪满是老茧的双手。

    “大姑娘,您受苦了!”嬷嬷欲语泪先流,看着她心痛万分。

    “方才在门外多有冒犯,还望大姑娘恕罪。”

    “您快去见老夫人吧,老夫人听得你上门,早早就在院内等着呢。一直等着盼着呢……”

    “您当年出事,老夫人一双眼都快哭瞎了。如今只隐约能看到人……”

    原本姚静仪沉入谷底的心,顿时染上一抹痛色。

    刚走到院门外,就听得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静仪啊……”她一抬头,便见老夫人正坐在堂前老泪纵横。

    姚静仪再是被伤了心,瞧见日思夜想的母亲,也忍不住脚步匆匆上前扑过去。

    “娘!”

    “女儿终于回家了!”姚静仪与老太太抱头痛哭,这一幕,她在无数个撑不下去的夜里,日思夜想的一幕啊。

    她终于回家了。

    谁也不明白,她被拐多年,这是她的执念啊。

    就算死了,也想要了却的执念。

    屋内众人皆是抹泪,嬷嬷满脸泪痕:“当年您无意走丢,外界传出您被贼子掳上山。可把老太太眼睛都哭瞎了……”

    “大姑娘,您受苦了……”

    老夫人抱着她几次哭到昏厥,在家中精心养育的女儿两鬓染上白发,老太太心疼不已。

    握着女儿一双手,无意间瞧见她手臂上斑驳的伤痕,老太太更是差点喘不过气。

    “都过去了,娘,都过去了。女儿终于能活着回家,见母亲了。”她最难以舍弃的,就是母亲。

    众人狠狠的哭了一场,嬷嬷才出来劝慰。

    “老夫人,大姑娘回家是好事,可莫要再落泪。免得伤身。”

    说着,几个嫂子也上前劝慰。

    这混乱的场面才渐渐停止。

    姚静仪看着母亲心疼的表情不似作伪,方才的委屈稍稍淡下去几分。

    “娘,是女儿不孝,让您为静仪伤心了。”

    老夫人紧紧攥着她的手:“能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姚静仪擦了把泪,抬手将玉珠唤过来:“娘,这是您的外孙女,是静仪的女儿。她叫玉珠……玉珠聪慧伶俐,一直是她护着我这做母亲的。如今更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嫂子打断。

    “是你被拐走后生的?”

    姚静仪脸色白了白,她握着玉珠的手紧了紧:“嗯。”声音有些低。

    “静仪命苦,几经辗转被卖到山中,生下几个女儿,女儿护不住她们,幼年早夭。如今只剩玉珠在身边……”

    姚静仪不亚于将自己的伤疤挖出来给众人看,也只有老太太跟着掉了几滴泪。

    几个嫂子捏着手绢擦了擦眼角,脸上有些漠然。

    “大姑娘,咱们知晓您被拐后受了大罪。但您也不能毁了娘家呀。”

    “当年灯会,山匪下山掳人。您不幸被掳走……咱们府中也是尽心尽力寻找的,甚至几次与山匪周旋。”

    “咱们还给山匪给了不少银子呢。”

    “谁知那些狗东西吃了银子不赎人,最后官府派人将山匪清剿后,却并未在山上寻到您。”大嫂一脸叹息。

    姚静仪低垂着头,提起过往,脸上血色被抽空。

    “山上将掳来的姑娘,转卖了一部分出去。”

    大嫂无奈的摇头:“难怪呢……这也怪不着别人,只怪大姑娘命不好。”

    “大姑娘您也知道,咱们府上除了你,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呢。咱们姚家世代清流,最是注重名声。将来妹妹们说亲,凭白连累她们。毕竟府中大姑娘被山匪掳走,传出去实在……”

    “清剿山匪后,正好寻不到您。便干脆放出话去,大姑娘被掳走那日,为保清白,跳河而亡。”姚家风风光光的葬了个空棺。

    此话传出去,反倒成就姚家美名。

    姚家女,霎时被各方求娶。

    而在深山饱受折辱的姚静仪,已经被定性死亡。

    官府也不再追查她的下落,就此结案。